,胜在整齐,一首与一首之间用线画的大格子框住。
横着六根线代表六根琴弦,线上写着几,就是左手按在几品上,右手弹响这根弦。竖着画的线隔开数字,代表进行完一个小段落。
写得很清楚明白,几乎没有看不懂的地方。
但这不妨碍言游将纸对折,收好,问:“李忘年人呢?我有地方看不懂。”
张哥弹了弹烟灰,“哪儿看不懂?我告诉你。”
“我昨天看见他去街角烧纸了。”
张哥弹烟的手一顿。
她接着问:“他烧给谁?朋友?家人?”
张哥缓缓将烟雾吐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昨天是他妈妈的忌日。”
言游旺盛的好奇心突然就止住了,甚至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
这种事情对尚未度过叛逆期的她来说,也很遥远。
她的认知还停留在想尽一切办法与大人作对。
“每年的这时候,”张哥用一根手往上指了指,“他都会自己在楼顶的天台呆上一天。”
言游有过去看看的打算,不过在此之前:“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们可没认识多久。
烟灭了,张哥随手丢进烟灰缸里:“我还挺想让他接触一些同龄人的,总跟我这老比登呆着,有什么意思啊。”
言游如实说:“可我不会安慰人。”
而且也不太懂他们的世界。
她也是接触到这些形色各异的人才发现,原来世界与世界之间也是有壁垒的。
“不用安慰,越安慰哭声越大。”张哥说,“你随便跟他聊聊就成,想说什么说什么,跟平时一样,开开玩笑,当没听过这事儿。我们这种人吧,虽然不算幸运,但是特讨厌被怜悯。”
言游一边琢磨着他的话,一边走上天台。
说实话,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挂在脸上,向来身边的一群人哄着她。
她没办法对李忘年感同身受的同时,又换位思考想了想,如果她是他......
没人管的日子简直太爽了。
可以告别讨人厌的学校。
这年纪,她还没到对死亡敬畏的时候,更没怎么经历过。
唯一一次,是一个小时候带她逛过庙会的姑奶奶走了,结果家人怕影响她学习,过了半学期才告诉她。
总没有延迟半学期再为此悲伤的道理,尸体都凉了。
最终言游选择在那天演出结束后附赠敲了一首《再见杰克》作为纪念,虽然她姑奶奶不叫杰克。
那么她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李忘年呢?
打开天台的门时,言游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坐在一个极高的三角形铁架上,最顶层,望向远处的天空。
铁架是用不算很宽的钢筋焊的,看上去岌岌可危,随时能散架。
不如干脆就说看见他时的第一反应,既不算安慰也不显怜悯:“你是准备下来,还是准备跳?”
反而有丝挑衅意味在里面,效果刚刚好。
李忘年依着话音,将由往上看改成了往下看。
目光所及之处并非高楼大厦,是一排矮楼,跳下去顶多摔个半残,死不了。
然后接踵而来的将会是一张张医院的账单,上面的数字看一眼就足够触目惊心。
他剜向她。
时间正当午,阳光特别好。
言游一手置于眉上遮挡,一手抓住钢筋,准备往上爬。
“别来。”李忘年说。
言游没理会他的劝告,“我就不。”
突如其来的强烈外力使铁架略微摇晃,她跟着踉跄,险些踩空,挡光的手不自觉扬向空中。
脑子里的思绪已经播放到了高空坠落,与地面近距离接触的最坏打算。
然而下一秒,李忘年稳稳地抓住了她那只扬起的手。
胳膊上的青筋在阳光照射下微微透光,使劲一拽,把她带上他的高度。
言游狂眨眼睛,心叹这也太刺激了。
从差点屈服于地心引力到战胜自然规律,他只用了一秒钟。
而他却完全没当回事,微仰着背,靠在铁架后面的板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撑着阶梯。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淡然地看云。
也许他真的只是顺手,又或者承受不了增加一条生命在眼前流逝的负担,即便只是个苗头。
风带起他总是挡住前额的碎发。
言游坐到他旁边,歪头端详着他眼角下的泪痣。
李忘年的视线也像是被风吹过来的,因为衣角亦往她的方向飘。
“活着,别死。”
言游失神了一帧。
假如是电影情节的话,这个停顿会存在一个镜头的保留。
“知道了。”她翻出那首《再见杰克》的录音音频,公放,将手机搁置在两人距离的中间点。
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和永远定格在那天的一眼万年一样,支撑起她日后的整个灰暗旅途。
如果生活也能像记忆一样定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