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床
再次见到阳光是两天三夜之后的事情了。
老炮儿去警局里接的李忘年。
这事儿两边都动手了,属于各打五十大板的类型。再者说找事的大哥带了不少人,真要算起来,他比李忘年更甚,只能咽口气和解。没打过赖谁。
也不算没打过吧,毕竟他们要命,有人不要,没法比。
老炮儿在阳光下给李忘年点了根烟,原本当长辈的怎么也该磨叨两句,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之类的,但他没念叨。
因为这是几年来李忘年唯一麻烦过他的事儿,这样的话说不出口。
李忘年将烟叼进嘴里,老炮儿陪了他一根。
等烟过了半,老炮儿才说:“林起岳来找了我一趟,好像是因为你的事情。”
李忘年累了,半侧靠在一棵树上,手上该结痂的地方已经结了痂。
他盯着那痂,没说话。
老炮儿又说:“他来找你的时候挺急的,说给你打电话打了很久,找不到人。”
李忘年还是不吭声。
弯着脊梁,头轻轻靠在树侧,一身疲惫,好似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令他疲惫的事情了。
其实只不过是打了一架而已。
他都数不清自己长这么大挨过多少次打,又打了别人多少次,怎么这一次会这么疲惫呢?
明明太阳光就在眼前啊,怎么还是感觉周围都是昏暗的。
这几天下雨了吗?具体下了几天呢?怎么空气里这么潮湿啊。
好累啊,像是有一万吨的铁压在身上,骨头都快被压断了。
老炮儿看着他身影叹了口气,“我带你去买个新手机吧,顺便补一张电话卡。”
“是不是不应该弹吉他?”李忘年终于抬起了头,正视着面前的人。
老炮儿看着他的眼睛,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语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里面有不甘,有屈辱,有倔强,还有认命,那种不再挣扎的认命,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站起来了。
怎么会呢?你是天才啊。
老炮儿这句话在喉头卡了许久。
上天似乎对我们这位天才太不公平了。什么都不给他,连一块木板也吝啬,却次次指望着他能从洪流中挣扎。
“是不是有些人,出生就是错。”
你看,他害了妈妈,害了言游,害了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连带上他的不详。
至于男人呢,那是他活该被害,活该。
或许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来磨男人的恶人,男人生命陨落的那一刻,他在人间的任务便完成了,也该追逐着去死才对。
可是呢,他苟且偷生了这么久,还重新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目的。
这大概是不被允许的。
“是不是我,该死。”
上个问题的回答一起累积到了这里,老炮儿生气地扔掉了手里的烟盒,狠踩了几脚,呼喊道:“放你妈的屁,没人生来就是为了死的,就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尤其是你,李忘年,你有很多价值。你看啊,你的长相完全可以出道啊,但你不想,我也不想逼你。再比如,你弄出来的歌很好听,你不知道多少人想从我这儿抢你,我给你开的条件绝对不是你的上限。你知道吗,还有很多,还有很多很多......”
老炮儿迫切地想证明,他不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可越说,越觉得这些东西说得虚头巴脑,貌似每一种都不是李忘年这个人想要的。
那么李忘年想要什么呢?
这小孩儿,从来都不把真正想要的东西展示出来,久而久之,就真的像是什么都不想要那回事了。可是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可能没有欲望呢?
怎么可能没有呢,他只是想要一个家,小小的家,容纳两个人就够了。
至今倒也没了,高楼大厦轰然倒塌。
他的手里依旧只有最廉价的烟,最便宜的酒。
连劳碌半生的意义也没了。
上天并不是他的信仰。
接下来从何而来,又到哪儿而去呢?
不知道。
天全暗了。可能从开门那天就暗了,从那儿以后是一个永夜,直到今天才发现。
就这样吧。
李忘年揣着兜,讽刺地笑了笑,“走吧,算我欠你的,之后还你。”
老炮儿心头一紧,跟在他身后,走进了最近的手机店。
打这儿起他的话又变少了,买手机也只是在玻璃柜上轻点着最便宜的型号,也懒得试。
办好卡,他回拨了林起岳的号码。
那边的林起岳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李忘年半个字也没回。到最后他才急迫地想起主题,嘴里不停念叨着:来不及了,没时间了。
李忘年蹙着眉,取下手机看了一眼。
好在手机再放置回耳边的时候,林起岳终于说到正题,但不确定言游还在那家医院,更大概率是已经被她妈妈带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具体远到哪里,天涯还是海角,谁也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李忘年拔腿跑向医院的方向。
树影摇摇晃晃,车流仍然不息,一起向后退着退着,直到退出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奔跑,却什么也追不到,目的地总是越来越远,明明起始的时候还近在眼前的,越跑却越渐渐看不到了。
不出意外的,奔跑到医院时,病房已经空了。
他连从哪里开始寻找也不知道。
是从护士重新扑好的没有她味道的床铺,还是新换上的不知道她是否用过它喝水的玻璃杯,还是用那双不知道她有没有穿过的好好摆在病床下方的拖鞋。
汗滴点在地上,呼吸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回荡在耳边。
这个房间更显的空荡寂寥。
原来人太想念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
比如坐在桌前看着那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