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揍他们!”
余飞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一次又一次地捣乱,一遍又一遍试图踩着她的底线,但她却始终没有对他发怒,只是一次次粗暴地将他的头“塞”到身后。
此时,晨光刚好照到她身上,从侧面仰望,她的轮廓闪闪发光——不,她就是光。
多年来,他渐渐把自己炼成了一个偏执的复仇工具,他以为自己已是一个无情之人。然而,这个充斥着荒诞感和矛盾感的女子犹如一束绚丽的光,蛮横闯进他的视线,悍然把快要将他吞噬的暗夜撕开一条缝隙,照亮了他这座坚不可摧的冰山。
叮咚——
冰山之巅,一滴融水落了下来。
回府后,他惊喜地发现他哥哥经此一变,疯疾竟是好了。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就意识到他哥好像已经不是他哥了,不但记忆全无,而且跟变了个人似的,神情语态全然与他记忆中的哥哥判若两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人的眼神最是骗不了人。余玄度小时候性格温和,即使后来失了心智,发起疯来,眼神也同小孩一般。然而如今这位“余玄度”,眼神中却有一种睥睨众生的神气。
想到此处,余飞景心下蓦地一惊——
——这眼神给人的感觉,竟与那位明媚的少女极为相似。
余玄度没过多久便脱离控制逃出余家,他恢复神志一事绝不能让余秉时知道,于是余飞景干脆顺水推舟,由着他离开并暗中跟随。
人生无处不相逢,余玄度在茶楼又遇上那名少女,二人一同听书,同乘一匹骏马上了山......
余飞景很清楚,他哥与这个少女此前从未见过,两人一路上常常拌嘴,互掐互损毫不留情,但生死时刻,二人却都会下意识地关心对方,甚至不论生死。
其中缘由,即使聪明如他也想不通。
之后,因为担心余玄度的病情发作,他设计用夏田把他们四人引至逸州。
石窟中,他刚要现身,却不料那少女一脚踩空,余玄度全然没有犹豫,一个飞扑便同她一起坠入崖底。
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知为什么,虽然知道二人没有危险,但是他的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太好受。
等到他来到暗道中时,少女正背着昏迷的余玄度跌跌撞撞地拾级而上,几乎走几步就磕一下,但却全然没有片刻停留。
他从后面悄悄将余玄度从她身上放下来,本想敲晕了她一并带走,却没想到少女对此浑然不知,继续沿着石阶往上爬,更甚者,她的嘴里鼓励的话还未停下。
他看着她的背影,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再见她时,是在库房里,其时过了一夜,天已经亮了。
少女的眼中失了平日里的神采,变得空洞、呆滞,整个人仿佛跟丢了魂魄一样。
他推开库房的大门,其时阳光正好跌到她脸上。
她蓦地抬眼,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疑惑,震惊,欣喜。
泪水不停地在少女的眼眶中打转,但她好像还不敢相信,又将眸光移到别处,复又落回他的身上。
她突然凄然一笑,继而晕倒在他的怀中。
这一笑,有如一束强光,将他心中的阴霾全部驱散,又好似一把大锤子,往冰山上猛地一砸,他的心肺肝胆都为之震颤。
她对谁都这样吗?
还是只是对他哥如此?
如他所料,这姑娘还是瞧出了两人的差别,甚至还看出了自己与银刀门剑南道分舵的关系。于是他干脆坦白了双生子之事,但她却还不死心,硬要见他哥一面。但此时余玄度正在“疗伤”,这事极为隐秘,又怎能同她讲。
于是他假扮余玄度,跟初见那日一样围着她上蹿下跳,扯着她的袖子,喊着她“姐姐”,她也如那日一般包容他,摸着他的头说“乖”。
甚至在离开之前,她还在房内点起了许多盏灯,亮堂堂的,生怕他觉得黑。
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余玄度。
——“余飞景在哪?”这是她关门后同青提说的第一句话。
房中的他,这才明白方才她只是在陪着他做戏做全套。
不一会儿,她怒气冲冲地杀到自己面前,与片刻前在房中时的温柔全然不同,此时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气息。
——“余飞景,真是难为你了。”
他故作镇定地饮了口茶,淡淡道:“让你去看我哥,怎么就难为我了?”
——“我很努力想在他身上找到余玄度的影子,但很可惜,我一无所获。”
这一句话如一把尖刀直扎他的灵魂,直到此刻他才清醒——那些刚燃起来的荒谬念头,该熄灭了。
“你爱他?”他几乎不过脑地问了出来,像是想得到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答案。
——“我不可能爱他,也绝对不会和他成婚的。”
他想知道原因。
——“他救过我,不顾性命地救我,我无以回报。”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笑得泪眼婆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震天动地。
他笑他自己的命运,他笑他自己居然这么傻,他也笑这少女竟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余玄度......他还笑这世间,笑这芸芸众生。
笑着笑着,他渐渐明白,并接受了事实——这耀眼的光只可仰望,却遥不可及。
笑声戛然而止,他又恢复平时的优雅。
“抱歉,是我失态了。”
***
“咳咳咳——”
“公子,这本功法固然好用,但现在您的身体还虚弱,要一步步来,不可操之过急。”青提帮余飞景顺了顺背。
“算了,不练功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青提,把桌上的信交给傲寒山庄的梅大,然后备一匹快马。”
“您要去哪?”
“江南。”余飞景扶着桌角站起,“这次他们闹出来的事可不小,恐怕要过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