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礼泽回到房间,开始搭乐高。
巴黎圣母院的搭建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然而往常总是能让他平心静气的活动,此时却已失去了效力。
他尽量克制住一把推倒面前积木的冲动,拉开书桌下的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故意朝下放着的相框。
翻过来,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天蓝色水洗牛仔裤、脖子上戴着耳机的少年冷眉冷眼地站着,脸上写满了不耐烦,腿边还立了个拉杆箱。
那是十五岁的靳礼泽。
而绿意盎然的香樟树叶间,隐约可看见一张小女孩的脸,她肤色略黑,眼眸却清澈透亮,坐在树上,正好奇地打量着树下的人。
那是十二岁的小花。
这张照片拍摄于六年前,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六年前。
靳礼泽中考毕业,还是个令家长老师头疼无比的网瘾少年。
他的爸爸靳爱国是个二流演员转行的三流导演,那时正筹划拍一部变形综艺,节目内容便是让城里孩子去乡下接受改造,乡下孩子来城里体验生活。
本来节目组的两位主人公都已定好,谁知到了开拍之际,事先定好的城市主人公却临时反悔,给节目组开了天窗。
靳爱国急得胡子都白了,让几个副导演紧急征选参演嘉宾,问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有一天,他坐在沙发上,揪着头发发愁时,正好撞见刚从网吧回来的靳礼泽。
靳爱国垂死病中惊坐起,要说叛逆,谁能比他青春期的儿子更叛逆?
就这样,一无所知的靳礼泽被亲爹打包送上了飞机。
三个小时的飞行后,他在湖南省的省会城市长沙落地,紧接着,又被在黄花机场守着的摄制组人员迫不及待地捆上面包车。
经历几个小时的长途颠簸,他终于在南塘镇下了车。
这座灰尘仆仆、破败又落后的小镇,就是靳爱国让他接受改造的地方。
摄像大哥告诉他,这还不是最终的地点。
终点在南塘镇下属的一个叫樟树湾的小村庄,那里山路狭窄崎岖,四个轮子的车开不进去,要坐专门的驴车。
靳礼泽一下飞机就被搜刮了个干净,手机、信用卡、钱包,全被工作人员收缴了,只留了个随身听给他。
途中他也有尝试过逃跑,可结果无一不是让摄像大哥抓了回去。
在他的愤怒狂暴得不到任何回应后,靳礼泽选择了放弃,随便吧,爱怎样怎样。
进村的驴车上,他打碎了一个镜头,原因是跟拍的大哥一直跟他说:“你笑一个啊。”
靳礼泽给他的回应是一记直拳。
跟拍大哥吓得往后一缩,手没拿稳,摄像机摔下去,镜头摔得粉碎。
拉车的驴受了惊,开始疯狂地尥蹶子,一车人摔进山沟里。驴跑了,赶驴的大爷狂奔去追,他和跟拍大哥灰头土脸地从山沟里爬起来。
唯一的交通工具没了,这下只能步行到村口,等村主任开拖拉机来接。
靳礼泽拖着掉了个轮子的破行李箱,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天都快黑了,才走到村口,身体疲惫至极,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村口生长着一棵百年香樟树,树身粗壮,枝干虬结,树叶茂密,如松涛海浪,风一吹便哗哗作响。
筋疲力尽的靳礼泽倚在树旁,打算回去就跟靳爱国断绝父子关系,忽听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别动!你头上有虫。”
“……”
他抬头,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
不远处,因摔了相机而愁眉苦脸的摄像大哥,正举着手机四处拍摄,镜头恰好扫到这一边,来不及思索,他按下了快门。
“喀嚓”一声,一张照片就此定格。
六年过去,照片里的女孩和少年都已长大,靳礼泽回忆起今天出站口的小花,虽然矮他一个头,但还是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变长了,扎成一个马尾,不再是初次见面时的短头发模样。
她穿着一件大到不像话的蓝裙子,款式也老土,不知道谁给她挑的。
她拎着编织袋,努力地从拥挤的人流里钻出来,样子土得别具一格。
十五个小时的硬座?
亏她想的出来!
靳礼泽想起自己提前一个月就给她买好高铁票,怕她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取票,还特意让她将身份证寄过来,自己取完票了给她寄过去,其中还附了一张他亲手写下的进站流程与注意事项,结果她连高铁站都没去,直接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硬座票过来。
更可气的是,她还要将钱还给他!
靳礼泽一阵气闷,将照片重新锁回不见天日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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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外地拍戏的靳爱国回来了。
自从变形综艺大火后,他的兴趣又转移到了影视剧制作方面,拍了好几部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的抗日神剧,颇受中老年观众的喜爱。
靳爱国见到小花非常高兴,放下行李箱给了她一个熊抱,一个劲夸赞她变漂亮了,又问:“家里老爷子还好吗?身体还硬朗吗?”
“爷爷很好。”
小花声音闷闷地说。
靳爱国跟靳礼泽一样,都是高个子,小花的脑袋被他按在胸前,有点呼吸不上来,心想靳叔叔还是那么热情。
靳礼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楼梯下来,扯着靳爱国的后脖领将他拽开,小花终于能呼吸新鲜空气了。
靳爱国回头看见人,双眼一亮,大喊一声:“儿子,爸爸想死你啦!”
他撒开双臂就要来抱人。
靳礼泽飞快地闪开,让他扑了个空。
他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靳爱国早就习惯了这点,也没觉得失望,继续去找温姨和老季发泄他过度的热情了。
靳礼泽低头看着小花,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短袖T恤,显得眉清目冷,愈发不好接近。
他唇角微勾,口吻充满讥诮:“怎么不给人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