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霄仙洲,帝都,天齐殿。
不论是在寝殿,还是正殿上朝,仇天贺从来不肯穿得层层叠叠,大多数场合,他都是一件罩袍,松垮敞着怀,露出紧实的肌肉,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炫耀自己年轻的身体。
衣服不想多穿,仇天贺却在脖颈上戴了一串串金玉珠链,左右手腕也戴了镶着宝石的金镂花护腕,以彰显身份。
侍女正为他打扇,整个屋子里格外安静,好似台下跪着的人不存在一般。
太子仇荣今日从军中告假休息,脱了那身不怎么与他相称的盔甲,穿了一身枣红锦衣,身上也丁零当啷地挂了一身金玉。
尽管一样是穿金戴玉,仇荣就是不如他父亲看起来贵气,整个人像个被锁住的猴子。
他一双不知随了谁的细眉凝着,下耷的双眼因紧张眨得过快,不时压抑地咳嗽几声,越发显得病弱。
半晌,仇天贺才出声,“朕交代下去的事都办妥了?”
早就等着他问的太子一喜,“回父皇,办妥了。通缉已撤,现在所有驻军都在散布鹿妹……鹿无忧已被擒获的消息。”
仇天贺微乎及微地点点头,静默一会,没等到太子告退,他才又掀掀眼皮,“还有何事?”
就这点事,至于让他这胆小如鼠的蠢儿子亲自来报?
平日里除非上朝,不然仇荣恨不得躲着他走,生怕父亲哪天气不顺,修理别人的时候连累着他。
他这充分发挥了趋利避害本能的决定也不无道理,这幅草包模样,仇天贺确实看了就来气。
也没办法,谁让他只剩下这个儿子。
果然,台下的太子嗫嚅着继续说:“儿臣想说……鹿妹妹虽为罪人之女,但毕竟是父皇看着长大……”
仇天贺眉峰一扬,“你在向朕求情?”
“儿臣不敢。”太子慌忙低头,急道:“父皇在儿臣小时就将她作为太子妃培养,幸父皇英明远虑,并未明诏,免使仙尊帝室蒙羞……只是罪臣鹿辙已诛,鹿无忧一届孤女,自然不用多虑她,可否……”
太子半是紧张,半是本能地咽了一口唾沫,“抓到后按规矩施了惩戒,可否将她赐儿臣做奴?左右到时‘鹿无忧’早已随家仆问斩了——”
仇天贺倚在塌上,半晌不语。
只是先前点过这蠢儿几句,说把鹿辙的女儿给他,没想到他还当真了。看这没出息的模样,也不知肖想了多久。
照他本来的打算,鹿辙之女脾性软弱,和这蠢货倒是登对。
要不是鹿辙出了那种事,他自然不用将这颗棋废掉。
鹿辙,鹿辙……
他给过机会,甚至不惜给出姻亲的名头。试问整个擎霄仙洲,还有谁能让万人之上的仙洲帝尊垂青?
鹿辙竟得寸进尺,仗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口无遮拦,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对他来说是最不能忍受的。
想起罪人,仇天贺心底就一阵不可抑制的烦躁,他眼中暴戾难掩,手臂上青筋暴起,脸色阴郁了下来。
太子低着头,看不见仇天贺的脸色,在这一阵沉默中以为父皇正在考虑,还满心欢喜地继续说服。
“鹿辙死得太过轻巧,难平父皇怒气,他既然那么珍视女儿,把她抓来泄愤一番也是好的……”
在所有人眼里,鹿辙仍是那个过于宠溺女儿的父亲,这软肋过于明显,也过于好拿捏。
只是如今人都死了,护在他肺腑旁的软肋自然也即将腐败脱落。蛆虫蚂蚁庆贺着围上来,等着分一杯羹。
仇天贺心情烦躁,被自己儿子张口闭口鹿辙鹿辙恶心着了,眉头紧皱,反手拽过侍女的扇子。
等太子从巨响中回过神来,便出了一身冷汗。
——那柄扇子直直插入灵玉筑成的地面,没至扇尾,地面晶莹的玉迸裂开。
太子后知后觉感到眼角划过一滴温热,却伸手摸都不敢摸,面白如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哪句话惹得他不快了?
太子一阵慌乱。
不,他不该提这件事的,都怪那小贱蹄子!要不是她成天欲拒还迎勾引自己,自己身为太子,又是父皇赏封的新任大将军,地位非凡,怎么会为着这一个低贱罪民忤逆父皇!?都怪鹿无忧……是那个贱人蒙蔽了他!
求饶……要赶快求饶!不然又要……
太子手脚一并发软,眼前昏黑,却仍张口,声若蚊蝇:“父皇恕罪——”
他话音未落,喉咙就被虚空掐住,整个人被掐着脖子从地上提起。
仇天贺还是静坐在塌上,一双丹凤眼睨着被灵力折磨得快要窒息的儿子。
他启唇冷冷道:“你倒是替朕想得周到。”
太子被掐得涕泪横流,猪肝色的脸上黏糊一片,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气息阻滞的咔咔声。
再掐下去就连这最后一个窝囊废也无了,帝尊这才放开他。
太子被从半空摔下,流着涕泪大口喘着气,咳嗽不止。
仇天贺表情冷淡,略有嫌弃地看着这个肮脏的蠢货。
缓了一缓,太子才颤抖着回话:“儿臣……儿臣不敢……是儿臣逾矩……”
他父皇最讨厌别人献策时夸夸其谈的样子,显得他这个帝尊无用,他怎么就给忘了呢?
“不仅逾矩,而且愚蠢。”
仇天贺冰冷道。
“鹿无忧是如何逃离的?又为何有斥候指认她灵力充沛,善于御剑?到底是善于御剑,还是善于用剑,你查得清楚了么?”
太子嘴一瞥,未免委屈。鹿无忧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从小相处,哪里见她拿过兵器?不过是灵力多罢了……她爹能坐到镇洲将军的位置,可不是全靠得天独厚的经脉灵根?亲生女儿灵力多些又有何稀奇的。
且看她逃走时一人未杀,就知道她不会使剑啊。
至于如何逃走的,刃山大狱的管事是他提拔的,那人处事圆滑,懂得孝敬,至于管理得不得当,又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
况且不过是逃走了一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有必要咄咄逼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