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于甜蜜包裹的毒药,直到药效发作才幡然醒悟。
“你骗我?你明知道我不愿被他们……”
一向以温和淡然示人的罗虔,眼含隐隐的泪光,脖颈的赤红青筋时隐时现,胸口微微起伏。
“罗虔,他是你的兄长,亦是我的好友。”
眼下剑拔弩张,蓦然一道违和的懒散声音:“谁啊,大清早扰民?”
晏清披了件破破烂烂的外衫,睡眼朦胧走了出来,飞扬爆炸的长发已经不能用乱糟糟来形容,俊美的容颜隐隐水肿。
回应他的是罗虔冷冷的扫视,晏清乖乖闭嘴。
华襄捏住她的胳膊,想说什么。罗虔推开他的手,一头钻进柴房里。
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脱下外衫,遮盖唯一的透光缝隙。屋子暗无天日,若不掀开,置身其中会忽略时间这个概念。
像儿时一样,她在小黑屋里闭门思过。在无穷无尽的黑色漩涡里,一切情绪都被弱化,一切感知都被放大。
罗虔能感受到泪划过脸颊的温度。
原来还是要借助他们,她才能被人收留。
原来她自以为冲动换来的自由,还是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躺在硬邦邦的木头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罗虔做了个梦。
熏香雾气缭绕的雅间,□□的肌肤相亲,男女欢好的逢场作戏,酸涩的黄杏子,冰凉清爽的井水,酸臭腐烂的泔水,恶臭冲天的茅厕小黑屋,老鸨脂粉肥脸上堆砌的笑容,无人应答的哭喊……橙黄色的身影,汴梁的光风霁月,汴梁的月色,府邸暗处疯长的野藤开出病态扭曲的花,爱恨,悲欢,矛盾,倔强,口是心非……
门外没有忙碌的脚步声,划拳喝酒的行令声也没有,罗虔从窒息的黑暗中走出来,无端的疲惫涌上心头。
一切都是白天的样子,甚至更加精美,尽可能复原中原贵族女子的生辰宴,给足了她面子。
精致堂前明亮的红光吸引她走近,大伙儿已经落座,见有人进来便起哄道:“寿星来了,菜也香喷的,大伙开动啦!”
华襄攘她坐在扶风身边,自己则拽着晏清在一旁看戏。
罗虔不情不愿倒了一满杯酒,起身弯腰:“今天罗虔冲撞了扶风哥哥,也扫了各位的兴致,自罚三杯。”
她正要倒第三杯,一只手拦下了她。罗虔不必寻过去看手的主人是谁,只是执拗地说:“喝不醉。”
“大概家兄未告诉扶风哥哥,罗虔酒量不错的。”罗虔还有些别扭,但又不得不认错。
“今日是大当家的生辰,我们大家敬她一杯!来!”
“来吃肉,大口喝酒啊,今晚咱们不醉不归!”酒席瞬间热闹起来,邻桌汉子们奔放淳厚的对话,饭桌上热气腾腾,全是罗虔爱吃的菜。
“家兄写给扶风哥哥的信,都有什么?”罗虔郁闷地板着脸。
“妹疾否?乐否?”扶风瞥了她一眼,“小妹性子倔,烦请多担待。”
她哼了一声:“……装模作样。”
“你这丫头,我们统共通了两封书信,他对你嘘寒问暖,我回了一封。”扶风打抱不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装模作样?”
“若真为我好,就别叫人盯着我。”罗虔瞪了他一眼,“就算只有一封,你也骗了我。”
“你这反应……是消气了吧?”
罗虔梗住了。
扶风大笑:“竹怜是神算子么?算到你生气,自己关自己紧闭,还算到了你会消气……高,实在是高。”
酒过三巡,她脸颊微红,偷空钻出正堂。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木檐下大红灯笼照得人眼发晕,身后寨子人觥筹交错,高声喧哗喜乐着什么,一派热闹景象。
晏清脸微微红,带着微醺的酒气:“大寿星怎么出来了?”
罗虔丢给他两个字:“吹风。”
“你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罗虔眼眸暗了暗,低低道:“想……我哥了。”
“我听华襄说,你哥哥是个大文豪,年少成名。”
她点了点头,望向屋檐下的大红灯笼。
晏清不解:“可是,我在京城没有听过哪家罗姓大族。”
“可我就叫罗虔。”她脸上写满了认真,没有白日里一点的锋芒和不耐烦。
她终究没有解释下去,只是出神地望着红光。
奇怪又神秘。
隔天扶风浑浑噩噩醒来,看到醉成烂泥的同寨兄弟们,揉了揉太阳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罗虔!”他推开那扇房门,空无一人。
桌上孤零零一封信。
一个时辰前。
罗虔最后望了眼寨门,正欲离开。
“不和他道别就算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来人华襄,月白衫潇潇君子骨。
“不要给家兄写信。”不知为何,罗虔对于哥哥知道她的行踪很是在意。
“还想着这事呢?”华襄含笑道。
罗虔有些烦躁:“感觉我做什么他们都晓得,我不喜欢。”
“如此,你才急着要回家么?”
罗虔欲言又止,大脑思想斗争了一番:“我原先离家出走,图的就是不要再被他管着。如今我跑到甘州了,离汴梁几千里的地方,他还是能找到我……我不喜他管着我,可我也是真的想家了。”
“不用安排车马吗?”
“不必了。”罗虔理了理额前散发,“马车没有骑马方便。路上我可以边走边瞧,吃些小吃,买些新奇小玩意。”见他一脸不信,“好吧好吧,我就是不想再麻烦扶风哥哥……我昨晚灌醉他了。”
“可若是扶风知道,我这样让你走了,我这草帽军师也不用干了。”
罗虔无奈摊手:“那就是你的事了,劳烦军师替罗虔美言几句。”
“他送你的礼物拿了么?”
“这个?”罗虔指了指包袱中的银花匕首。
临别之际,相对无言。
“华襄。”罗虔神情正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