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大踏步在院子里蹦哒,走到台阶一脚踢翻了布帛,衣袖盈风。
洛凛无视满地碎屑,不紧不慢跟上他的脚步。
祝熹一屁股坐在红木扶椅上,重重撂下茶盖,凉茶入肚:“啧,这茶怎么凉成这样了?”一旁的奴仆小碎步提壶注热茶,低眉顺眼侍候着。
“嘶,烫了!”
洛凛遣退了下人,接过玉盏细呷:“这不是正好么?”祝熹满脸烦躁,坐着也不安分,觉得怎么挨板凳都不对,索性向后一推起身。
太阳正烈,树影婆娑,微风不燥,风中隐隐的杏梅果香,是难得的晴日午后。
不轻不重门上一道响声,祝熹心中一喜,稳健的步伐难掩急促,径直穿过庭院。走到门口他蓦然停住,洛凛信步走来:“开吧,人还等着呢。”
祝熹推开重重的朱门,门外孩童正拿着小石子砸果子,见惊扰了主人,登时四下逃窜。
祝熹像扎破了的气球,心里空落落的,怒火散尽颓然靠在门上,他低低开口:“好,走了,头也不回……”
“你犟,她也是个倔驴脾气,不吵一架才怪。”
祝熹烦躁道:“吵了,这不就吵了么?”
“走得好!”他眼眶微微红,手撑在门上,“真潇洒啊……”
“她像你。”
“我可算知道我爹当时怎么看我的了……” 祝熹的胳膊搭在脸上,盖住泛红的眼,“凛,我曾问你,霜霜像什么,你说像沼泽。”
“不是么?”
祝熹轻轻笑了,抬头,眼眸湿润。洛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太阳刺眼,闪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眼睛一眨不眨,仔细瞧:“我本这样认为,如今,我猛然发觉,好像那并不完整。她是寒冬午阳,瞧着很是耀眼明媚,可是伸出手,并不炙热。”
姑娘站在夏日烈阳下,稍稍抬起下巴,长长的睫毛打下根根分明的黑影。置身灼灼烈日,她的眉间是化不开的疏离冰雪,浑身萦绕冷冽的戾气阴寒。
祝熹知道,出了城,漫山遍野的山花绽放,迷了过路行人眼。她势必勒紧缰绳踏过盈盈翠色,一切繁华喧嚣都抛在身后,杂糅进和煦柔风,官道上呼啸而过,一抹残绛紫。
回眸否?
得以瞥见黑褐城墙,紧接着眼神越过巨匾额,青灰旗帜,以及众多来往人马中顾盼的皎白轻衫,手中残扇的他。
“霜霜,那时为什么突然要走?”
罗虔睁眼,昏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冷静的面容。
“想出去玩,没考虑到你和二哥的感受。”
“只是因为这个?”
她笑道:“汴梁装不下我,就想跑边疆看看。”
祝熹略带探究地瞧着她,洛凛突然起身,挡住他询问的眼神
“霜霜,跟我来。”
祝熹不满,洛凛捏了捏他的手:“就是问一些事,不为难她。”正欲走,祝熹又拉住他,洛凛觉得好笑:“你疼她,我也疼。”
这才松手。
一刻钟的时间,走出书房,她道:“二哥,你帮我去厨房看看,糖水元宵好了没有——我让东姥姥做了。”
走到庭院,祝熹已经睡着了。
祝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姑娘。
别人都说姑娘脾气古怪,心机深沉,不懂怎么和别人相处,可是她除了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她会因为他语气变化,瞳孔一瞬间爬上愧疚。她的嘴上说着你活该,坐在园门台阶上却又暗自懊恼。
她做了新衣裳,不去主动找夸,她很欣喜,眼睛亮亮的,却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说这花纹真好看,诱着你夸赞。
祝熹近乎无奈,她没法沟通,可她又是那么好相处。
她话不多,听到好笑之处也只是微微一笑,但倘若,你看向她,她便会开怀大笑。
她很听话,却阳奉阴违跑去看花灯。
她不喜欢吃甜的,却又喜欢糖画。喜欢吃酸的,尤其是酸梅子,祝熹不知道给丽景街梅子店送去了多少钱。
她眼睛其实很大,只是总恹恹,遮去了黑眼珠三分之一。
她的嘴唇很红,下唇有点儿厚,肉肉的。
她喜欢蓝色,不是天蓝湖蓝,是烟蓝,略深的蓝。
她睡觉很浅,现在越来越沉。
她很会撒娇,只是不常。
然后一眨眼,姑娘长大了。
她话变得好多,人前冷清,人后聒噪,像夏天的蝉,永远不知疲倦。
她喜欢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原是喜蓝,现今格外喜欢绛紫,分外讨厌粉色。
她之前只对他笑,现在对着谁,都笑。
也渐渐知道他爱她,仗着他的爱,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祝熹,要是以后我嫁不出去,你娶我好不好?”她笑嘻嘻的,“我给你做妾,不过是不干活的那种。”
“想的真美。”
“我要真一辈子都不离开你,你肯定不会赶我走。”她总是那样没心没肺地笑,“我知道,你爱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人人都说姑娘相貌平平,洛凛说她每每听到,都像被踩尾巴炸毛的猫。
她明明很漂亮,且总是欢乐的。
可祝熹莫名觉得,那欢乐背后挥之不去是淡如水的哀伤。
姑娘和他天天拌嘴,生气了不理他,可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他。他说不过她,一肚子气。气撒她身上,他心疼。气没地方撒,他不爽。
可他也不会随便乱发脾气了。
此时,唯有姑娘笑嘻嘻地凑过来,二人和解。
祝熹,我都不要脸到这个份儿上了,还生气呢,不合适吧?
祝熹,我知道你特别特别超级超级喜欢我,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祝熹,我嘴都快咧开叉了,你怎么还不跟我说话?看看我罢……祝熹,我脸抽了!
祝熹,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也跟我说一句,我们就算和好了。算了,你说不算也没多大事儿,反正我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