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能记工,柳沟生产大队的社员们前来听扫盲课的人数陡然增多。
林向晚也会根据学员需求,及时调整授课方向,她把农技和扫盲结合,最近,以教大家姓名笔画、记账数字,和一些实用的常见字为主。
突然多了这么些临时听课群众,教室里现有的椅子、板凳又不够用了。
社员纷纷表示,让孩子们和岁数大的坐前面,他们在后排站着听就可以。
林向晚却依然琢磨着,怎么再请木匠多打制一些小板凳,然而,大队会木工的人出山去了,暂时回不来。
这是,一位向来坐角落从不发言的女孩主动找上了林向晚,拿出一个厚厚的草编席垫,问:“小林老师,你看这东西能用得上么?”
林向晚掂了掂,面露惊喜:“这个好啊,那里来的?我能不能买一点?”
吴桂月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连忙摆手:“这东西哪里就用得着买了,是我自己编的,如果有用,我多编一些就是。”
林向晚惊讶地看着她,不料这存在感极低的女孩子还有这等巧手艺,她则不行,上辈子见人打毛衣、编挂件,这类手工操作的绝对是她能力洼地,她只会把线团成一个球。
拉起女孩的手,林向晚发自内心的感叹:“真是一双巧手啊,还长得这么好看,桂月,你真厉害!”
吴桂月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口中喃喃否认,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表扬过她,更别说因做这种粗活。
吴桂月家住柳州最东边,再往东,就是荒草树林,她家破落,在这贫穷落后的柳沟,依然算是其中的贫苦破落户。
幼时生母跟别的男人跑了,留下她和她大哥,因无人照看,大哥冻着后高烧几天,之后,人就呆呆傻傻,和正常孩子明显不同,眼瞅着过了说亲的年纪,却无人愿嫁入她家。
吴家名声不好,除了桂月她娘早年跟人私奔,他爹新娶了个寡妇进门,带来了一个妹妹,过门时,肚里还怀着她弟,大着肚子嫁过来,不到三个月,就把儿子生到吴家。
外人时常笑话,那不是吴家的种,每当他爹因此发脾气,后娘柴云燕就大骂桂生是傻子拖累,骂桂月是个没娘要的风流种。
骂的理直气壮,好似有了这原罪,她一辈子都不能抬起头做人。
偏偏吴桂月生的单薄苗条,一双长腿即便是穿得是粗麻布,走路都自带风韵。
时间久了,柴云燕骂的那些粗话也就深入人心,每当大家谈论起吴家,风流的不是那曾怀孕的寡妇,而是私奔坏女人留下的风流孽种。
要不是风流种子,怎的长了一张狐媚脸。
漫长的岁月似乎把白染成了黑,吴桂月习惯了那些污言秽语,每当在人多的地方,她总是尽量低着头,缩在角落,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吴桂月又是聪明的,不仅体现在动手能力极强,她记忆力也想到好,凡看过的东西,许多年过去也都忘不了。
就说这草编席垫,她曾跟妹妹桂香去赶自由集市,看见过一个老爷爷用蒲苇、干草编篮筐,只停在一侧瞧了一会,她就会了。
从那之后,她也能编些东西,让后娘拿去集市卖掉,或换点烟叶、棉布,也就在那之后,吴桂月在家中处境才稍微好一点。她猜想,要不是她还能给家中赚点小钱,她爹娘早把她卖了给大哥换亲去了。
吴桂月觉得,活了十八九年,生命苍白乏味,唯一能让她觉得有趣的,就是来听小林老师上课。
林知青口中描绘的,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世界,只听着、想象着,便觉得,好像连她的生活也不是那么乏味了。
在吴桂月眼里,林知青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
她是她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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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晚没料想到,她就随口夸了一句,第二天一早,吴桂月就给她带了十多个草编垫子。
“这么些!天啊,桂月,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林向晚拿着垫子,抚摸着上面精美匀称的花纹,这好看得她快要不舍得给人坐了。
借这个锲机,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走进了彼此的人生。
吴桂月被林向晚拉进提升班,她惊喜发现,这人虽基础不行,记忆力确实超群。
基本上,讲过一遍,她就全能记得住,哪怕数理公式还没理解,也能背得下来。
林向晚觉得,自己挖到了宝。
这么好的苗子,稍加引导,考上大学并不难,那样,她的人生轨迹也将因此而改变。
林向晚打定主意多给她开开小灶,恶补进度,她能想象的到,一旦进入大学,这位聪慧又自卑的女孩的人生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
那,小石头呢?
林向晚又想起了一人,那个才十几岁的孩子,有着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
好看到能承载下星河般的灿烂,林向晚觉得,那么一双好看的眼里不应该被麻木占满,她准备打听一下他的情况,看看是否有可能邀他也来学习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