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宗秉文那会儿娄穆清曾想象过这人推星算命的样子,也曾暗自打算过要凑一次祭礼的热闹,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祭礼上的宗秉文是与往常不同的,他的一抬手一转身都透着无限的神秘,仿佛一只刚变作人身的妖精缓慢地舒展他的羽翼。
面具上眼睛的部分留出了两个孔,娄穆清抬头望向宗秉文的时候不经意间就撞上了那双漆黑又带着亮光的眸子。
对望之瞬,不过弹指。
“叮铃铃……”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娄穆清循声望去,是那群围绕着木架的人各拿出了一串铃铛,铃铛的一头挂在他们一手的手指上,他们一边用双手比划出各种朝圣的手势一边围绕着木架转动,铃铛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阵阵声响。
宗秉文在上头跳着祭舞,他踏着铃声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击着牛头骨的两旁。
突然间,他们停止了转动纷纷面对着宗秉文高抬起了双臂,只一人走了出来,他摇晃着手中的铃铛,嘴里小声念叨着。
而宗秉文此时正面对着牛头骨,他头微微扬起似是凝视着那牛头骨,一手放在其上一手放于心口处。
“天地有灵,吾等寄以天火,灼百般不详,燃千般不顺,保万事可成!”
宗秉文话音刚落,方才走出来那人便将一火把朝他扔了过去。宗秉文依旧面对着牛头骨,他没有回头只将原本放于心口的手垂了下来,在火把飞来的那一瞬间猛地抬手将其稳稳接住了。
接住火把后宗秉文将放在牛头骨上的那只手覆在了自己的面具上,面具剥落的瞬间他压好的长发也尽数散开。
他将面具正面的额首处与自己的前额轻碰了一下,随即纵身一跃将其挂在了牛头骨的一角上,他拿着火把的手一扫,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面具在顷刻之间燃烧了起来。
宗秉文落下的时候在平台上只停留了一瞬,他足尖一点便顺势跳回了地面。
他的双臂大开着,衣裳和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飞散开来,燃烧着的火把带起了点点火光。
娄穆清原以为她看到宗秉文踏上祭台的时候会被以前他在自己跟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所影响,可真看到这人的时候她却完全被吸引住了,一双眼再也移不开半分。
宗秉文在她记忆中留下的所有形象层层重合,最终定格在此处。
天地万物,瞬息之间,只有这一人。
宗秉文刚站稳便有人接过了他手中的火把,他几步上前长袖一甩后跪在了地上。
“臣给陛下请安。”
“法事已成,陛下可放心。”
“哈哈哈哈哈!好!”
淳于胄对宗秉文是极其喜爱的,他也算是看着宗秉文长大,总带了几分舐犊之情。况且宗秉文向来办事稳妥,更让他放心将很多事情交给其处理。
至于官员中流传“镜音司是第二个庆兴殿”的说法,淳于胄不是不知晓,只是哪又如何呢?几分权力罢了,宗秉文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淳于胄也乐得给,只要他是真正手握重权的皇帝,一些小恩小惠不必过于较真。
“快落座吧,辛苦你了。”
淳于胄的语气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你上次给朕提过的粮酒,朕这回特意让尚膳局做了带来,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儿?”
“来人!给大巫祝看酒!”
“谢陛下!”
宗秉文跪在地上给淳于胄行了个礼后才缓缓站起,他身后立即走上两个巫祝,一人帮他褪下了那身羽衣,另一人则立即为他披上厚实的外衣并用一根发带将他的长发简易地拢了起来。
与此同时内务府的人将那木架挪了开,转而把之前的火炉抬了上来,又往其中加了好些木柴。
宫人依次端上切好了的熟肉,从正位向下逐桌摆放。
“今日诸位狩猎有功,不必过于拘礼且放开来吃喝。”
“谢陛下!”
淳于胄吩咐的粮酒很快就摆在了宗秉文的桌上,林笙瞥了一眼小声在娄穆清耳边道,“果然,这大巫祝是极其得宠的。”
娄穆清朝她投去一个赞同的眼神,也压低了声音道,“不全是好事。”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一个人过于得圣上恩宠便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往往不得善终。
宗秉文就坐在娄穆清旁边的那桌,他走过来的时候对娄穆清轻笑了下,惹得林笙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问道,“你与他很熟?”
娄穆清很认真地回答:“不。”
“完全不熟。”
“可是他……”
娄穆清摇了摇头,坚决道,“不熟。”
被娄穆清眼中的坦然打动,林笙心中冒出的那一点异样消失了,“好吧。”
“可能是大巫祝比较客气吧?”林笙为宗秉文的做法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吧,毕竟你我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家的子女。”
娄穆清嘴上附和着林笙的说法,心里边是把宗秉文骂了一遭,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宗秉文走过来之后并未立即入座,他将那装了粮酒的酒壶拿起径直走向了正位。
他在淳于胄的桌前站定,拿过一个杯子斟上了酒,“好东西自然要圣上先尝。”
一旁的內侍取了银针正要上前,淳于胄却先一步将那酒喝了下去。
毫不犹豫,连一句多余的问话都没有。
“好酒。”淳于胄给了个评价。
“您喜欢就好。”
“喜欢归喜欢,但是朕不能多喝是吧?”
“陛下莫不是还记着臣上次收了您的甜食吧?臣那可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陛下可不能悄悄地记臣一笔呀~”
“哈哈哈哈……你们看看这倒成了朕的不是了……”
淳于胄对着众人笑开了怀,在座的各人自然也要露出些许笑意,可偏偏有一人不为所动,一如既往的冷着那张脸。
淳于承就坐在娄穆清的对面,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面色。
——冷淡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