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夜已深了,淳于佑案前的油灯添了好几次,屋子里实在是安静得很,除了他翻阅折子的声响外就只能听见烛台里偶尔响起的爆裂声了。
连淳于佑自己的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屋子里明明只他一人,他却依旧坐姿端正,每一次批笔都简洁有力,无半点随意之势。
童元是从小就跟着淳于佑的,深知自家主子那今日事今日毕的性子,哪怕堆的折子成了山,他这主子也得全看完了才休息。
淳于佑做事时不爱旁边有人候着,童元也只能掐着时间进去添了火又轻手轻脚地到门外等着,更别说别的什么人了。
冬夜里气温冷,童元穿了件蓝灰色的棉袄子依旧被风吹得有些哆嗦,他在原地轻跺了跺脚,又抬起手把自己的红帽向下拉了拉。
童元的手刚放下,眼角就瞥到一个人影。
“童公公……”
来人是一个女子,穿着粉蓝相间的衣裳,高发髻,提着一个灯笼。
“刘掌事。”
童元走下台阶,压低了声音,“掌事这会儿过来可有什么事?殿下正忙着呢。”
东宫是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那这掌事来说,淳于佑入主东宫以来,这刘怜已经是第四个了,前面那些非死即残,童元在旁边看着都瘆得慌。
这做奴才就得认清主子,非要搞那么多花样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童元便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一位能待多久哦……
“镜音司来人了,是靳易,靳大人。”
刘怜看了眼童元身后的房门,也压低了声音,“在门口等着呢,你看这……”
“镜音司?”
童元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就他一个?可说了是什么事?”
“还跟了一个巫祝,说是上次殿下去镜音司看的星阵出结果了,特意过来通告一声。”
童元抱着臂,双手缩进了相向的袖子里,他摩挲着自己微微发冷的皮肤,问道,“没有字信?”
刘怜摇头,“镜音司向来行事不同,非得口述。”
“星阵能有什么变动非得这么晚了来报?”
童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靳易此次来东宫绝不只是通报星阵这么简单。
“我哪懂这些啊……”刘怜也是满脸疑问,“那人可说了是宗大人特意叮嘱过的。”
“可殿下……”
童元的眼睛在眼前这人身上打了个转儿,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他磨着自己的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殿下正在批折子,我们有几个脑袋进去通报?”
“先等等。”
“可……”
刘怜有些犹豫,“可毕竟是镜音司啊,来的还是那位大人的亲信。”
想到宗秉文,童元觉得自己脖子后面一凉,身上更冷了几分。
他看了看身后紧闭的红漆木门,来回掂量了几番,才迈开步子走上台阶,伸出手叩响了门。
“叩叩叩……”
不轻不重,正好三声。
淳于佑突然被打扰,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说话声也带了几分严厉,“何事?”
“殿下,镜音司的靳易大人来了。”
童元压下心中那点疑虑,努力地放平自己的语调,他回道,“说是您上次的去看的星阵出结果了,靳易大人过来通告一声。”
淳于佑握着笔的手一顿,跳跃的烛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无端地透出了些杀意。
“快些请他进来!”
童元听到淳于佑这般回复心中的疑虑又冒出头了,东宫和镜音司也不是很熟,自家主子和宗秉文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唯一亲密些的交集不过是几月前。
可这殿下的语气怎么好像和镜音司很熟络了一样?
一时间,童元的心思转了不少,但他嘴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调子。
童元应了声,先侧过身对着刘怜使了个眼色,再对着门里问道,“殿下,奴才已经让刘管事去请靳易大人了,您稍等。”
淳于佑没回话,他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展开的折子上,捏着毛笔的食指与拇指来回摸索着。
这是刑部送过来的折子,前几日刑部大牢里有个犯人自尽了,若是普通的犯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个人以前慧王母妃的宫里人,要算起来还是慧王的奶娘。
这事儿一出刑部尚书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连忙找了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一同核对当年的卷宗,紧赶慢赶是写了十几页的折子送上来了。
淳于佑看着那条条款款的文字也是头晕眼花,关键是那李廷写了这么多页还是没写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洋洋洒洒十几页的案情分析却还是弄不清楚那奶娘为何突然自尽?
又或者……
她真的是“自尽”吗?
她的狱刑也不过几年就到头了,李廷手下的刑部大牢也不会虐待她半点,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就死了?
“殿下,靳易大人到了。”
童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大不小刚刚好够淳于佑听到,他将手中的毛笔搁下,又将铺了一桌面的纸张裹进折本里收好,这才唤了人进来。
靳易可谓是深得宗秉文真传,明明很正经的巫祝常服在他身上就多了几分痞气,嘴角扯得老高,举手投足间隐约有几分宗秉文的样子。
靳易身后还跟着一个比他身形稍微高大了些的男子,那人穿着一身青绿,面容憨态可掬,怀里抱着个长长的纸盒子。
“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二人先是对淳于佑行了个礼,直起身子后靳易便指着身后那男子说道,“这是下官的随行,名字叫梁书,他呀也是这次推星阵的大功臣,下官想着方便给殿下解阵,便一同带过来了。”
“望殿下勿怪。”
“没事。”
淳于佑不甚在意地扬了扬手,“镜音司推星阵辛苦,因着本宫随口一句话便忧心多月,本宫实在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