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朱烨城外的值守迎来了新一轮的换班,今日依旧免朝,轮值的人便稍微放松了些。不曾想,沉重的皇宫大门甫一拉开,一架马车便匆忙地从蒙蒙亮的天色中破空而来。
守卫惊惧,佩刀都抽出来了半截。
所幸马车没有横冲直撞的打算,临到门前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来者何人?”
驾驶马车的是两个高大男子,皆用一个斗笠挡去了自己的大半张脸,身上散发着阵阵冷气,眼尖的守卫甚至看见了其中一人下巴处带着一点冰渣。
他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守卫立即绷劲了神经,其中一人大喝道:“退下!”
二人没说话,分别走到马车两边,向外拉开了车门。
守卫们死死盯着前方,眼睛不敢眨一下。
只见一个小姑娘先蹦蹦跳跳地出来了,身上斜斜地挎着一个药箱,里面的东西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
接着出来的是个儒雅公子,手里也提着个比那小姑娘要大上几分的药箱。
守卫一时纳闷了,这两人看上去也不像闹事之人,但把马车抵进到皇宫这一举动确可算作大不敬之举,况且马车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看起来就不是善茬的彪悍男子。
领班抓了个离自己最近的守卫,耳语几句就要让他去通知上报。
皇宫重地,他负担不起任何一点闪失。
“等等……”话音从马车内部传出,不急不缓,徐徐而出,带着些沁人心脾的味道。
领班不自觉地抬起手制止了传话的守卫,不知为何,这明明柔和的女声依旧让他心中难安。
先从马车内出来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指根根分明,又细又长。那手有些过于瘦弱了,而且白皙的过分,眼尖的守卫甚至能看见她手背上蜿蜒的青筋。
张尔溪本就是不赞同淳于绥这么匆忙地赶回来的,他是医者,放在第一位的自然是病者的身子。
长公主就经不得折腾。
可她要来,他又始终舍不下心。
淳于绥的面色一如往常的苍白,但为了避免过多的揣测和亲人的忧心,她特意涂了胭脂和口脂,倒显得只是生得白了些。
“若是要通报,你可千万得找对了人。”
淳于绥就着张尔溪的搀扶下了车,她缓步走到领班面前,掏出了一块腰牌,“告诉庞子义,让他亲自来接本宫。”
“多传到一个人的耳朵里,你们这队人便可以提前出宫了。”
淳于绥手里握着的是一块红线穿着的金牌,金牌上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中间“永平”二字极其显眼。
领班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句“出宫”不是活路。
“叩见长公主!”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双手抱拳道,“属下定当亲自禀报庞统领!”
张尔溪是皇帝钦点的名医,手谕在身自然可以跟着淳于绥进宫,王恕、李正二人则被留在了外面。
“庞统领似乎对本宫回来并不感到惊讶?”
淳于绥过来的早,正算计了免朝,这个点宫中往来的就只有轮值的禁军和零星几个宫人。庞子义带着她走的是偏道,刻意错开值守,一路走来便没有与旁人撞上。
长公主言语中带了几分玩笑,“还这般细心周全,本宫差点以为我那傻弟弟终于把你游说成功了。”
“圣上叮嘱过臣,他在一日,臣便要护殿下一日周全。”庞子义厚重的盔甲在走动中摩擦作响,在寂静的宫道中尤其明显,厚重得如同老者在沙哑叹息。
“臣虽然迟钝了些,却也不愚笨,您的心思臣多少还是能猜出来的。”
入庆兴殿必走主道,他们再往前拐个弯便是接口,庞子义顿住了脚步,“瑞王今日有事,短时应该不会回来,您可以多与陛下叙叙旧。”
瑞王自圣上告病后便一直住在宫里,昨夜陡然出宫,还特意给自己捎了个“严加防守”的口信。他昨儿还觉着奇怪,如今看到永平公主倒是明白了。
只是长公主这网怕是没有瑞王织得那么密了,只要她一踏进宫内,瑞王便不难知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大费周章?
庞子义看着她,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淳于绥一直便带着浅浅的笑,“只要见到了父皇便够了。”
庞子义并不如他本人自谦得那般迟钝,相反他反应极快,转瞬便明了淳于绥的意思。
“既如此,殿下请吧。”说着,他便抬手指向了前方。
淳于绥点头,正迈了一步却被一堵人墙挡住了。
庞子义一个箭步划在了她面前,英气的眉紧蹙着,面上有些纠结。
杨小鱼看不懂了,正要胡乱叫喊出声便被眼疾手快的张尔溪捂住了嘴巴。
杨小鱼:“唔唔唔……唔?”
张尔溪蹲下身,将人拦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他们跟在淳于绥后面,一举一动被庞子义瞧了个清清楚楚,向来严肃认真的禁军大统领咳了一声,缓缓退开了。
淳于绥失笑,“有话直说便是,你与本宫也算从小相识,几年不见不会就真的生疏了吧。”
庞子义又想了半天,终于开口,“少将军深陷泥沼,绝非一根树枝就能拉起来,殿下得有个分寸。”
淳于绥一时没说话,他连忙又道,“是臣逾越了。”
“才说了不要真与本宫生分,你看看你,就改不了这个脾气。”
庞子义从小文承于国子监,官礼学了个十成十,礼数周全得被礼部拉去当过标杆。淳于绥还在宫里那会儿常常与他打交道,熟了以后便会忘记自称,还被他逮着教育了好几回。
往常若她这样说,庞子义总要拿出三纲五常来反驳几句,今日却把嘴抿紧了,刚毅的脸无端生出了几分柔软。
淳于绥叹了口气,“即使以卵击石也要放手一搏的倔强。”
“总有一日你也会明白的。”
虽是叹气,庞子义却听不出任何无奈与悲伤,只有释然和无尽的从容。
“您早就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