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心殿。
淳于澈正倚在轮椅上小憩,即使日头已逐渐回暖,他依旧裹着冬衣,怀中抱着汤婆子,又搭了条加绒的毯子,只露了张消瘦的脸在外头。
他肤色很白,阳光洒在脸上近乎透明,瞧不见半分血色。
倏地,淳于澈开了口,“回来了。”
赛蒙脚步一顿,随即单手放在胸前跪了下去,“扰少主清休,奴知罪。”
比起淳于澈,赛蒙是很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可尽管他刻意敛去了脚步声,淳于澈依旧被惊醒了。
“无碍,我已是行将就木,很快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
淳于澈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常常痛得夜不能眠、食不能咽,这一口气全靠着达雅给他吊着,才得以残喘至今。
“中原人歹毒,废了您的腿,将您囚禁于此还不够,竟……”赛蒙咬着牙,满脸愤恨,“竟逼迫您吞下红虫丸!”
红虫丸是西域特制的慢性蛊毒,刚服下第一年必须每月再服,否则就会立即暴毙而亡。连续吞服一年后,虽已不用再服续命,但毒性已经深入骨髓,死期已定,无药可医。
当年淳于胄命人搜查白氏寝宫,翻出一个瓷罐子,里面满满装的都是这红虫丸,后来一粒粒全喂进了淳于澈的肚子里。
整整五年。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淳于澈道,“母妃,我,这个皇室……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赛蒙:“少主……”
淳于澈明明被阳光包裹着,可他却如坠深渊,看不到一丝光亮。
从始至终,淳于澈走的都是一条死路。
“您真的不回西域了吗?”
“我是回不去了。”
淳于澈撑着手坐了起来,赛蒙想上前扶着他却被止住了。
“你知道的,大烨不会放过西域,我已经连累母族了,不能让你们再为我善后。”淳于澈继续说道,“我这短暂的一生已经被朱烨城禁锢了,至少怎么走向这个结局要由我亲自来决定。”
赛蒙的目光闪了闪,最终跪地道,“奴将誓死追随少主。”
淳于澈的手心抚在赛蒙头上,“天神会保佑你。”
而他与母妃则早已被神所遗弃,也许待他死后尚能在被烈火灼烧的地狱团聚。
淳于澈愈发地瘦了,一双手只剩下皮包骨头,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他很快便将手收了回来,但赛蒙依旧端正地跪在淳于澈身前。
“皇帝已经下旨派瑞王出兵,最迟明日便会离京。”赛蒙道,“王贵那边也已经处理完了,腐尸水的味道很大,奴已经将后院的井封掉了。”
“叫达雅小心些,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任何的纰漏。”淳于澈道,“王贵伺候皇帝的日子太久了,一旦她被认出来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
“另速传信回母族,只需拖得淳于承三五日即可,务必不能意气用事与其正面交锋。”
“奴这就去办。”赛蒙道,“您可要回屋歇着?”
淳于澈摇了摇头,“你且去吧。”
赛蒙瞧着他瘦弱的身子目露忧心,他驻足半晌,最终还是领命离开了。
赛蒙走后没多久,重归寂静的院子猛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淳于澈捂着嘴,眉痛苦地拧在了一起,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方才他熬了太久,这般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淳于澈咳得撕心裂肺,暗红的血缓慢地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呼……”
许久过去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瘫回了椅背上。
淳于澈苍白的脸上印着方才留下的血迹,垂下的手鲜红一片,黏稠的血珠顺着手指坠落在地。
头顶的太阳在他无神的眼中投出一圈光晕,淳于澈眯了眼,恍然间仿佛听见远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银铃声。
白玉心善舞,她的舞服上总绣着三两铃铛,随着她的舞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淳于澈像是又听到了这种声音,一声,一声,又一声。
“母妃,我就快来陪您了……”
“别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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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府。
喜儿朝门外望了又望,始终没瞧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一桌子的菜又要见冷了,她不免问道,“小姐,咱还等吗?”
早朝出门时淳于承交代娄穆清定要等他回家吃饭,眼瞧着满桌的菜又要热上第二道了,这人影却也没见着半个。
“罢了,不等了。”
娄穆清叹了口气,想来也是那人在宫中耽搁了,真要等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喜儿一听娄穆清这般说,顿时便松了口气,麻溜地替娄穆清添饭夹菜,生怕她被饿坏了。
不多时,娄穆清的碗中又堆起了令她哭笑不得的“小山堆”。
“王爷特地说了,一定要让您好好吃饭。”喜儿理直气壮地说道,“奴婢知道您吃得下这分量的,不许耍赖。”
娄穆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全然被喜儿两句话噎住了。
“你这丫头学得倒挺快。”
“那必须是王爷教得好!”
娄穆清:“……”
她竟没有想到,这两人倒伙到一处去了。
随着淳于承坚持不懈的努力,娄穆清的胃口逐渐好了起来,也能吃多些了,但喜儿这一碗吃下去到底是撑着了。
娄穆清想着喜儿也陪她一直饿着,便没让她陪自己散步消食,一个人缓着步子在后院里溜达。
“王妃。”
娄穆清还没走几步,章远便兀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娄穆清当他是同往常一般来保护自己的,便说:“我只是在家里四处走走,你无需担心。”
章远额首,道,“本该在暗处便是,只是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命王爷出兵西境,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大军出征备时良久,更何况这次如此之急。王爷说今夜恐回家甚晚,请您无需等他。”
娄穆清:“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