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本以为姜寻烟要发火,因为就算是她,也觉得傅柔儿今日太过冒失,但姜寻烟竟没有,她一转头,便又对老夫人扬起笑。
“今日之事,是儿媳未曾处置好,一个妾室,竟闹到老夫人面前来,叫您担忧,是儿媳之过。”
说话间,姜寻烟道:“待到大少爷回来,儿媳再与大少爷商议该如何处置傅柔儿吧,总归是儿媳的房中事,不好叫婆母多担忧。”
老夫人微松了一口气。
她便说,姜寻烟是个端正祥和的性子,这才是主母的姿态。
“柔儿年岁还小。”老夫人又补了一句:“性情骄纵,你是正房,且多让着她些。”
“是,儿媳明白。”姜寻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又道:“这两个侧室便先留着伺候老夫人吧,无事且由她们俩侍疾。”
姜寻烟今日的做派极好,且老夫人心中略有亏欠,故而姜寻烟的提议老夫人没反驳,她那双浑浊的眼草草的扫了两眼跪在地上的红夫人与绿夫人,便道:“留下便是。”
红绿夫人站起身,向老夫人走去,为老夫人捏肩捶腿,端茶倒水。
姜寻烟则起身行礼,告退。
她从前厅走出来、丫鬟撂下珠帘,她站在内外间的门前,抬眸看向外间外的明媚阳光时,只觉得整个人的后背都是绷着汗的。
她这一仗,看似轻而易举,但实则每一句话都是她特意推敲过的。
她踩在了一个可以压制傅柔儿,又不会让谢老夫人翻脸的边界上,且还将两个侧室都安插到了谢老夫人这里——桃红柳绿若是直接安插到谢云书旁边,谢云书是不会要的,他心中当真只有一个傅柔儿,但是若是安插到老夫人这里,借由老夫人的话指派给谢云书,谢云书却无法推拒。
桃红和柳绿都是聪明的姑娘,只要给她们一丝机会,她们就会拼命往上爬,她们爬到谢云书面前,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场,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但她确实赢得漂亮。
姜寻烟的面上涌起了几丝笑意。
她抬起头,面前正是外间的门槛,一旁的丫鬟提醒她“夫人小心”,姜寻烟从台阶上迈步而出,正瞧见在外间的长廊旁站着一道湛蓝色的身影。
对方想来也是来见老夫人的,只是因为姜寻烟她们正在请暮礼,所以对方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等。
姜寻烟一眼望过去,透过一片翠竹,瞧见了一套湛蓝色上绣银丝的飞鱼服,对方腰胯绣春刀,头戴官帽,脊背笔直,傍晚的彩霞醉金浓红,落到他身上,似是一层红糖水盖在他的身上,使他飞鱼服上的银丝都粼粼而动,满园翠绿葱蔚洇润,比不过他熠熠生辉。
从姜寻烟的角度,恰好能在翠竹掩映间望见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脸。
那眉眼如玉雕金铸,唇薄鼻停,分明是极好看的,但神色太冷,俊美中透着几丝压不住的杀伐冷意,叫人不敢多看。
似是察觉到了姜寻烟的视线,对方抬眸望过来,冰冷的视线骤然落到了姜寻烟的身上,刺的姜寻烟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偏过视线,当做没瞧见这个人,抬脚快步走了——这个人,就是谢府的寄养亲戚,萧景怀。
按身份,姜寻烟该唤他一声“小叔叔”,但是姜寻烟见了他都绕道走,从不与他多来往。
但是这个萧景怀与谢云书性情完全不同。
谢云书在户部当值,做户部右侍郎,善谋算,与人来往间如沐春风,纵然心狠手辣,但却会审时度势,他像是最老辣的棋手,只有将猎物逼至死角的时候,才会下杀手。
但谢云书完全不同,萧景怀是另一种人,他是个规矩森严的酷吏,他在北典府司当值,做锦衣卫,现在官至总旗,年仅弱冠,满身血腥气。
北典府司这个地方,基本就是皇上的走狗,元嘉帝一声令下,锦衣卫就为元嘉帝冲锋陷阵,拿人下狱,抄家灭门,干的都是血淋淋的活儿。
姜寻烟有些怵他——在谢府,她之前瞧见过这么一件事,府内一个小丫鬟,想爬萧景怀的床,直接被萧景怀踹断了两根肋骨,请医不治,死了。
萧景怀做事完全不讲情面,只讲对错,谢云书好歹还演一下,但萧景怀完全不演,他的对错,由他的刀来分辨。
若是要谢云书知道她害谢家人,谢云书会与姜家人讨价还价,以此来换取些利益,但是若是要让萧景怀知道了,估计能一刀斩了她。
总之,谢云书像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与他合作,还能有来有往,萧景怀却是把冷清冷血的刀,不管是对谢家,还是对外人,都没有半分心软。
他在北典府司里,还有个“半面恶鬼”的名头呢。
姜寻烟满肚子坑害谢家的阴谋诡计,自然不敢与他多见面——她想,萧景怀是谢家的远方亲戚,既然寄居在谢家,自然与谢家要好,她要害谢家的人,怎的还能与在萧景怀面前冒头呢?
定是要躲远些。
姜寻烟走的端正,裙尾不动钗发不晃,她提裙便走,装作自己没瞧见萧景怀。
但她都看见萧景怀了,萧景怀能看不见她吗?
当时天色已沉下来了,晚霞缤纷而落,金乌似是融了一层,散发出暖暖的金光,浅浅的将世间万物都浇了一层金辉,那从前厅内走出来的姑娘眉眼中浸着几分端正贤淑之意,透过茂盛的枝丫一眼望去,满身主母气派。
萧景怀生了一双潋滟的瑞凤眼,只是因眸色太冷,所以瞧不出什么善意来,他凉凉的在姜寻烟的面上转了一圈,不像是看人,反而像是看着某种被摆放在谢府内逐渐腐朽落灰的摆件,随着时间一点点枯黄,不再有半分活人气。
他在北典府司当值,耳聪目明,善监听探查,方才前厅里那些动静,纵然隔着十几步,他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只觉得姜寻烟无趣至极,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点可怜的主母威仪,竟要将自己委屈至这等地步。
为了谢云书那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值得吗?
当初贵女下嫁的那副活灵活现的傲气,似乎已经完全被磋磨光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心甘情愿被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