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小孩。
在这个爸爸妈妈但凡提出“不过了”,都会向父母哭闹哀求千万别离婚的年纪,周延主动提出让他的母亲同父亲离婚。
拖欠了几年的愧疚和反思终于涌上心头。黎萍终于意识到,儿子周延这几年被来自周启正的冷暴力,来自她的愤怒敏感荼毒,所受的心里折磨或许比她更甚。
那个晚上,黎萍在安抚周延睡着之后,躲进单人病房里的洗手间。她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脸和走样的身材,泪流满面。
曾经黎萍觉得事业是自己的,后来觉得爱人是她的,再后来觉得孩子是她的。而现在,周延长大了,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黎萍不得不承认,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然而她什么都没有了。
好长一段时间黎萍没有给周启正打电话,也没有给他发过周延的照片。周启正突然有些不适应,心血来潮决定回家看看。
黎萍刚下健身房,一进家门,看见了坐在沙发里脸色阴沉的周启正。她懒得搭理他,当作没看见,准备进房间洗个澡。
“站住。”周启正低低喝道。
黎萍定下了脚步,侧头看他,满脸不耐。
很多年没有在黎萍脸上看见这种表情了,周启正心中莫名烦躁。
“周延怎么瘦了这么多?”
“呵”,黎萍冷笑,“你儿子前段时间得了肺炎,你不知道?”
说完,没等他回答,径直走进卧室。
周启正看着黎萍离去的背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仅是周延,可能是疲于照顾,黎萍也瘦了许多。
他气恼黎萍突然大变的态度,却也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一腔怒火无处可发。
黎萍梳洗完,还化了个淡妆。她下了楼坐到侧面的沙发上,将离婚协议放在茶几上。
“签了吧。”
周启正沉默了,良久,道,“什么意思?”
“你看不懂汉字?”黎萍说罢,觉得这么多年呛来呛去真是没劲透了。她调整了一下语气,道,“离婚吧,对你我都好。”
周启正身子往后靠,高傲地架起了二郎腿,“你知道,欲擒故纵对我没用。”
黎萍没说话,只是冷笑地看着他。
这个表情让周启正想到了十几年前,不同的是,那时候黎萍冷笑了一下,然后吻上了他的唇,而现在她演不下去了。
他觉得无趣,“现在还不行,分公司要上市。”
“随你,其实你也清楚吧,我们感情的破裂已经不需要什么东西证明了”,黎萍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什么时候时机合适,你什么时候签,我无所谓。”
他们的感情从无所谓开始,到无所谓结束。
周启正想着,拿起放在靠背上的外套起身走了。
他没有拿走那份属于他的协议。
黎萍不在乎,他的举动在她心里已经掀不起波澜。现在的她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复出做准备。
周延肺炎卧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一张DVD,居然是她曾经演的电影。黎萍看着自己做作的演技,头皮发麻。
“不许看。”她作势就要夺走周延手上的遥控器。
“为什么,这是不一样的妈妈。”
“哪里不一样?”
“很霹雳的感觉!妈妈,我要跟徐洋说我妈妈以前是大明星!他一定会羡慕死!”
黎萍被这个形容词弄得哭笑不得,“以前”这个词让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沉默了一会,试探地问,“宝贝,如果妈妈现在想继续当演员,你会支持妈妈吗?”
周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妈妈你快去!”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了。”
“我已经长大了呀。再说了,我觉得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妈妈。”
为了帮助黎萍塑形,周延决绝的跟许阿姨说,“阿姨,以后妈妈在,咱们都吃减脂餐!”
黎萍很多时候嚼着绿叶子菜心如死灰,看着小小的周延也在那跟着咽,觉得自己如果坚持不下去就太逊了。
她那天向许阿姨打听那张让她头皮发麻的DVD是哪里来的,许阿姨一脸诧异道,“呀,是小少爷说您想要跟他一起温故曾经的辉煌岁月,特地让我翻出来的。”
“······ ” 她的好儿子!
黎萍一旦下了决心,就是拿出拼命的架势,很快她就瘦成了一道闪电。
周延开心极了,觉得这种吃草和没味道的肉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终于在一个吃牛油果三明治的清晨,他对黎萍撒娇道,“妈,我想吃油条。”
油条!听到这两个字的黎萍倒抽一口冷气,她太知道这种东西的威力了。这不仅是一根油条,而是打开的胃口,是一个小时的慢跑再加一套帕梅拉!
“儿子,你完全可以不说出来,然后在上学的路上偷偷买一根,悄无声息地吃掉的。”
周延恍然大悟,随后他们都想起来了,周延每天是黎萍开车接送。
“好了好了,你别这种表情,这样,你放学妈给你做个减脂版的,咱们一起吃。”
那简直是周延最记忆深刻的油条。为了不放油,黎萍用空气炸锅炸面团,炸出了一个麻花状的风干馕。
就这样过了一年,黎萍重新登上了大荧幕。
她的复出之路异常顺利,这一半当然是借周启正的势,另一半是这十几年酸甜苦辣的婚姻生活让她能够轻易地揣摩更多地角色。
她从一个后天的学习模仿派变成了共情天赋派。严格算来,也别一半一半了,都是拜周启正所赐!
黎萍确实越来越忙,很多时候几个月回不了家,周延就这样长大了。
他支持黎萍的选择,他的母亲在电影里闪闪发光,他为黎萍感到高兴和骄傲。只是有那么一些时刻,他难免感到孤寂。
就像暑假的清晨,他看着诺大的餐桌只摆着一套的餐具,与上学不同,他要用这套餐具,开启一个人的一天。
他突然想要吃油条。他想要啃着油条在热闹的街上晃荡。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