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柔声轻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像是饿了两天似的,疯狂扒饭,不作回答。
"那你家在哪?"
小孩的声音才从塞满饭粒的嘴巴缝里传出来:"我都不知道。"
年纪约莫八岁左右,也着实不小,该是有记忆的时候了,但她身着棉布破袄,也分不清是哪个人家的孩子,许是失忆了。
他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叫宋道,今日起,你就叫宋一,可好?"
思绪拉回后,卧坐在床榻的宋一怔愣半天,想起不久元宵夜之后,就又可见到日思夜想的师父,不禁流下泪水。
宋道亲手拉拔她长大,直到宋一十六岁。
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宋道身子没挺过,去世了。
她非常想念师父。
王氏捧着药碗走进房里,看见宁姐儿把自己埋进棉被里痛哭,她放下药碗,将宋一揽入怀里,柔声细语:"宁儿怎了?谁欺负你,跟娘说?"
"没、没,娘我没事。"宋一坚强的扯了扯嘴角。
"是不是发烧太痛,药太苦了?"王氏心疼抱着女儿,似要把她揉进怀里,"我就不该让你爹带你出去玩。"
宋一想起前几日谢濯带她去冰湖钓鱼,不禁露出轻浅微笑:"不会的娘,我觉得很好玩。"
王氏秀眉微蹙,"命都要病没了,还好玩!"
宋一眼帘垂下,哀求似的问:"娘,元宵日那天带我出去玩好吗?"
王氏身形一愣,拉开宋一审视着她,但见了眼前还噙着泪的小女儿,叹了一口气,松口道:"行吧,若你乖乖喝药,身子好转,娘就带你赏花灯。"
宋一以为她会像上辈子坚决反对,没想到轻易就答应她的要求,许是看女儿大病一场,为了讨她欢心才答应下来。
身体好转后不久,紧接着新年的元宵来了,宋一穿上王氏挑选的水蓝棉袄,头上缀了几朵白花头饰,白皙大眼,水灵可爱。
人海喧闹,红笼似火,宋一被乳娘抱在怀里,王如意紧紧跟着宋一,好似受过创伤似的,深怕她被人贩子逮走吃掉。
宋一一边赏灯,一边思索怎么跑走,倏然目光瞥见街旁一个极为熟悉的算命摊子。
那不是师父的算命摊吗!!
她只愣神一息,推着喊着要下去走路,在乳娘的怀里不断挣扎。
"宁儿,你怎么了?"王氏顺手把宁姐儿接过去,"花灯不好看吗?"
"我......"宋一咂巴了嘴,哑口无言。
总不能说我要算命吧?
一个白胡长至胸前的老道甩起拂尘,从摊位上站直了身子,穿越人海的目光直接锁住了王氏一行人,高声唤道:
"这位夫人请留步。"
宋一清澈鹿眼猛然睁大,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师父,喉头哽咽,双目泛红。
王氏审视的踱过去,"道长有何事?"
宋道的目光定在妇人怀里的宋一,笑道:"这是夫人的女儿吧?贫道与令嫒有点缘份,不知可否让贫道替她算命呢?"
宋一愕然。
师父深不可测,论命不曾失过准度,却从来不肯替她算命。
宋一问他原由,宋道总千篇一律的回答:"时候到了,自然会替你算。"
难道师父知道她重生的事……?
王如意是相府嫡女,知书达理,通透非常,望道长眉清目秀,似有仙气萦绕在侧,也没有恶意,断人精准的她立时放下戒心,让宁姐儿坐好,给道长仔细算命。
没承想,方才还闹腾的宁姐儿,现在竟然安分了。
宋道摸着胡须,温声:"你叫什么名字?"
宋一鼓着腮帮子,忍着冲动,低低回了一句:"谢......清宁。"
宋道闻言,露了一抹似是了然的深沉笑意。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生。"他目光望着王氏的眸,点头赞道:"令嫒得了好名字。"
"小姑娘,凡事向前看,上天有好生之得,从今往后当孝敬父母,以家为道,以国为诫。"
听着像是在训诫闺女,王氏不悦,正想出声,却看见垂头的女儿,一脸做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模样。
"坏人面对恶果,光明必然升起,小姑娘正视过去面对未来,将来富贵荣华,必会万民臣服。"
话音刚落,王氏出声打断:"可我不要她富贵,我只希望她平安喜乐。"
几乎是同时,宋道和宋一定望王氏坚定的神情,王氏温婉一笑,温柔的拍了拍女儿的发顶,又重复问:"会吗?"
天下父母望子成龙凤,王氏爱女之心却是不同。
一股缺失多年的暖流缓缓淌入,宋一失声轻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谢清宁的事实。
她抬起头,伸手拉了拉王氏的衣摆。
宋道看见小女娃仰望母亲的神情,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终于搁了下来。
那夜从盗匪手里救出的小女孩,养了多年,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