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无声流转,进到四月下旬。
一大早出门前,萧珩着意提了一事:“今日我得见见杨知意,着她打理后宫一应事宜。”
“应该的,怎么还特地告诉我?”
“见别的女子,当然要知会你。而且,本该是你执掌六宫,可现在实在没法子。”萧珩把自己的顾虑说给她听,“从太后到嫔妃宫人,想害你的不知道有多少,再加上我家裳裳目前这小脾气,放出去估摸着活不过三天。”
云裳忍俊不禁,捏了捏他下巴,“明白啦,你可真是的。我现在觉得挺好的,这边的宫人都很伶俐,从不觉得闷,而且一心一意给你做做针线、准备膳食的日子很难得。”
“往后不用那么累。”
“不要你管,快走吧。”
萧珩又跟她腻了一阵,恋恋不舍地放开,“午间我早点儿回来。”
“嗯。”
早朝上,十三名朝臣相继出列,跪地请求皇帝不要专宠淑妃,因宠失正,更需早日册立皇后,不使后位空悬。
萧珩听得满腹火气,睨着那些吃撑了的,沉声道:“朕的后宫与你们的后院儿是一回事,朕在后院儿的事情,不准任何人置喙。至于中宫之事,朕倒是一直记挂于心,乐得跟你们商量几句。”
因他末尾的话,跪着的那些人决定暂时不纠缠宠妃的事,静待下文。
萧珩朗声道:“有些朝臣知情,朕属意的皇后是慕云裳,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没资格做朕的妻子。诸位意下如何?”
“……”十三个人无语了一阵子。
他们恨不得让皇帝赏白绫鸩酒的,正是那位迷惑得他疯了两年的淑妃,他倒好,居然想让她做皇后。
这都哪儿跟哪儿?
左都御史膝行着上前一步,“禀皇上,天下皆知,淑妃品行不正……”
“来人。”萧珩语气森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他最乐意收拾。
“在!”上十二卫的堂上官齐齐出列。
“朕给你们立个规矩,今日起,凡有人诟病慕云裳,立即处死。”
“是!”应声后,众人望向左都御史,眼神冒着寒气。
左都御史吓得魂魄飞走一半,再不敢有二话。这一朝的九五之尊最讨厌言官,登基之初罢黜的不少,下狱流放的有几个,还有两个今年秋后问斩。
想跟叫做萧珩的皇帝玩儿命,言官实在玩儿不起。别说青史留名了,他脾气一上来,让史官把部分言官的生平全抹去的事儿又不是没干过。
言官首脑都不吭声了,别人更没胆子跟皇帝较劲,生怕自己家族成为三月里的慕家。
他们认怂了,萧珩的气却还没消,“三日内,任何朝臣无召不得进宫。退朝!”
云裳两耳不闻窗外事,杨知意行动自如,很快获悉。听得朝臣又碰了硬钉子,暗自笑了一场,颇觉快意。
临近巳时,杨知意奉旨走进御书房,行礼问安。
萧珩和声道:“坐下,有几句话交代你。”
“是。”
“这一阵学着打理后宫事宜,进展如何?”
杨知意与他也不算陌生,晓得他一些脾性,照实道:“自觉上手了,皇上提及此事的用意是——”
“你要替清许打理一阵宫中事宜。”
清许是云裳的字。四岁之后、十四岁之前,云裳住在江南外祖父家。十二岁那年,才情容色名动南方。
转过年来,京城的杨知意扬名。
时年两女子被诸多名士、大家公认为大周双姝,南清许、北知意。直到如今,她们的才情、容色也无人比肩。
“有期限就好说,否则臣妾真不敢当此大任。”杨知意目光流转,请示道,“臣妾对皇上绝无非分之想,私心里却对淑妃惺惺相惜。她最善持家理事,偶尔遇到难处,臣妾能否向她请教?哪怕不见面,请姚总管来回传话即可。”
“清许如今性子清冷,但对你应该没坏脾气,真有事便去见她,没事跟她说说话也成。”萧珩说到这儿,笑了笑,“我们俩怎么回事,你应该瞧得一清二楚,朕希望她有个朋友陪着。这一点,你作妖斡旋着进宫之前,朕便跟你说了。”
“臣妾一直铭记于心,进宫求的也只是经常与清许碰面,跟她偷师。”杨知意起身深施一礼,“皇上只管放心,臣妾会把清许当成自己的亲人。”
“那最好,回头朕就吩咐下去。”
“多谢皇上隆恩。”
“不需顾虑两位太后,逐步上下约束起来,禁止她们再掺和后宫的事。”
“是。”
杨知意告退后,萧珩信步回了乾清宫。
他倒不是手边无事,正相反,只军国要事就好几桩,但百官除了方阁老、杨尚书,全一味跟他装聋作哑。
今日他索性借题发挥一下,让他们再彻头彻尾地装三日,足够他和方阁老、杨尚书筹谋完备,直接传旨。到时谁唱反调都可以,只是别怪他暴戾。
成为帝王之前,他便是这种做派了,谁想膈应他,先得经得起他公事私事一起膈应回去。
步入寝宫,走进内殿,萧珩看到云裳站在花梨木长案前。
不知何故,她的背影透着说不尽的哀伤。
萧珩费解之下,望向长案,见上面铺展着一幅百子戏婴帘帐。
他愈发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盼望孩子的从来是他,而他心思早有所转变。
难道她言不由衷,其实和他一样,想早日有个属于彼此的孩子?
——他倒是非常乐意自作多情一把,可她不是那种只论情分不存理智的人。
云裳有时让他痛恨的一点,正是她过分的理智。
萧珩摆手遣退宫人,轻咳一声。
云裳沉了沉,转身面向他,“今日像是很清闲。”
萧珩嗯了一声,走到案前,“百子戏婴图寓意极好。”
“的确。”
“可你为何对着这图伤心?”
云裳深凝他一眼,“在你不知道的一些时刻,我也会对着你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