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武一藏好,阿久便转身跪坐在荣毅的棺椁前。
“良人已逝,莫要过分悲痛才好。”是个低沉的男声,春水一般。
阿久闻声转头,屋外天光刺目,立着修竹一般的身影——是严正卿。他只身一人进屋,将七八位随侍留在院中。
“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严正卿摆摆手,“荣毅从前也侍候过我一段时间,故而今日特来为他上柱香。”
阿久手脚麻利,赶忙递上三根细香。
严正卿顺势接过,十分庄重地拜礼插香,忽而眸光一转,侧过脸对阿久道:“也来看看你。”
他这话语气莫名,阿久猜不准他的意图,只能应承道:“多谢世子关怀。”
“呵……”头顶传来男人的轻笑,“长明灯灭了可不好。”严正卿边说边续上灯油重新点燃长明灯,“长明灯引太平路。”
长明烛火昨日就灭了,阿久故意没有续上。她不在乎吉不吉利,也从不信人有来世,阿毅这一世尚且不得安生,更遑论下一世如何?
她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还是恭敬道:“多谢世子,有世子亲燃这灯,阿毅来世定会平安顺遂。”
严正卿似乎对阿久这话很满意,他弯弯嘴角:“你可看过他了?”
没有。
阿久不敢。从昨日进屋,她一眼都不曾瞧过那里面的人,她怕,实在是怕。
她怕看到荣毅僵直狼狈的躯体,怕看到荣毅染了血的喜服,怕看到荣毅不瞑目的脸……她心里似乎已经接受了荣毅不在的事实,可真要直面时,那扑面的窒息的恐惧还是压得她不能动弹。
“不敢?”见阿久垂着头不说话,严正卿又问,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问她天气如何。
小臂被轻轻拉起,阿久被男人带到那口漆黑的棺木前,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甚至亲自帮她移开了棺盖,体贴又残忍。
“你想一直逃下去吗?”
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睁开……
没有预料中的满目狼藉,但也足够触目。
荣毅平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干净而苍白,身上的喜服已经换下,素衣干净整洁。
“我已派人将荣毅安置过了。”自己的父亲仙逝,王府遇刺乱作一团,如此变故之下,竟还能将一个下人的丧仪安排得如此妥当,这位世子绝非凡人。
阿久心生一丝谢意,不然她真不知如何面对一身血污的荣毅。
乌黑发紫的唇在青白的脸上显得十分刺目,她竭力压下翻涌而上的眼泪,颤抖着手去扯荣毅的衣领,他受的伤就在肩头,伤口周围也已黑紫。
阿久对仵作之技没什么了解,只能依稀看出伤口很浅很细,只凭这一点小伤便能令人快速毒发身亡,可见毒性之烈。
“在想什么?”严正卿的声音将阿久的神思拉了回来。
“奴婢斗胆请教世子,荣毅所中何毒?”
“不知。”
这回轮到阿久侧目,可严正卿的脸上除了坦然再看不出其他。
看来是真的不知。
阿久转身垂首:“多谢世子。”
“谢什么?我说了,不知是何种毒药。”
“谢世子坦诚相告,更谢世子将荣毅妥善安置,不至……不至叫奴婢这个新寡妇人悲痛更甚。”
“哦?”严正卿闻言微微俯身,凑得离阿久更近,低声道,“我以为你要谢我装聋作哑……”他说着,黝黑的眸子往阿久斜后方瞟过去。
阿久猛地转身,就在她昨晚藏身的空隙中,露出一大片衣摆。
“扑通!扑通!”心跳快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阿久心中飞快盘算,如何才能保全常武。
她并未近身侍候过严正卿,只听其他下人说起,这位世子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生了一张极温柔的脸,春风般的眉眼,惹得京都的娘子们日夜肖想。他自小在王孙世族间周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井水不犯河水时,对人是千般万般的妥帖周到,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人一翻脸就会要了你的命。
罢了,就赌上一把!
“世子!”阿久猝不及防地扑通跪下,倒惹得严正卿退了一步,“奴婢愿为世子分忧!”
“……”身前的男人不说话,他垂着眉眼静静等待着,好似猛兽休闲地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如何拼命挣扎出一丝渺茫的活路。
“昨夜有贼人闯进屋子,在荣毅棺内摸索,似是在寻找什么。奴婢躲了起来,隐约间瞧见那人走路不稳,如今想来恐怕就是那刺客。”
“你既昨夜就见了那刺客,为何不及时禀报?”
“奴婢……奴婢吓坏了。”阿久装着惶恐的样子,深深埋首。
若非被严正卿捏着把柄,阿久是决计不会将此事说出口的。
深宅大院,王孙贵族窝里,最最要谨记的便是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话说多了总会有错处,要想活得长最好做个哑巴。
“不走了?”
“抓住刺客之前,奴婢不会走。”
“行了,收起你那故作蠢笨的样子吧。”听到满意的答案,缟素的衣摆没有一丝停留地向门口走去。
阿久目送着男人离去,踏出门的那一刻,这位精明世子那好听的声音里五分调侃五分威胁:“日后若再装傻卖乖,最好别让我瞧出来。”
严正卿走了,屋子终于恢复了平静。阿久起身来到棺木旁,轻轻抚上荣毅的脸。
杀夫之仇她怎会不想报?可阿久知道,依照严正卿的性子,若自己主动提出要参与其中,反不受信任,弄不好还会被严正卿当作吸引刺客的靶子。
须得让他看到自己有价值,有价值才会被利用,价值越大,利用得越长久。
她是如此,严正卿也是如此。
“放心吧,毅哥哥,阿久定会让你走得明白。”
“你在跟谁说话?”
常武不知何时自己钻了出来,站在阿久身后吓了她一跳。
阿久费力地将棺木盖好,扭身安抚道:“没什么,倒是你,我还没找到呢,怎么自己出来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