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还未亮,严正卿一袭绛红官袍坐上抬往宫中的小轿。
怀羽目送严正卿离开,凑到惜言耳边嘟囔:“王爷今日出门比平时早些。”
惜言一脸高深莫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期的王爷有心事。”
轿檐一角的莲花络随着脚步一晃一晃,临近宫门时却拐入另一条岔路。
“她果然在这里。”
朱漆高门上挂着“大理寺”的匾额,底下一个身着石竹色布衣的女子立在门前,形单影只,好似在等待什么。
“惜言说她在窗前枯坐一夜,未过五更就梳洗出门了。”既明一直跟在轿旁,“只是她为何要来大理寺?”
严正卿挑起布帘一角隐秘地盯着阿久:“大理寺是伸冤的地方,她来这里自然是有冤屈。”
既明愕然:“是荣毅的死?”
“荣毅因公殉职,有何可告?她是为别人伸冤。”
“主子是说孙家?”
严正卿笑笑,权当默认:“她既如此执着,本王身为她的主子也不好不成全。”布帘被放下,轿内又恢复成一室蒙昧,一缕不长眼的晨光从缝隙钻进来,爬上严正卿的手指,正落在如血的红玉扳指上。
“张大人,孙家的死未免太过巧合,就将知道大人要找凶手,于是便送上一个替死鬼。”没错,就是替死鬼。
张义云本想闭门不见。奈何阿久过于执着。
“此案已然了结,苦主都不再追查,你还在执着什么?”
“清白。大人是大理寺要员,毕生职责难道不是为了还人清白吗?”
“人都死了,清不清白重要吗?”
“生前正其行,身后正其名。人都死了,还不能落个清白吗?”
“你口口声声的清白,孙家行凶证据确凿,带血的衣服作何解释?”
“大人可有将那衣服在孙大哥身上比对?大小是否合身?”
张义云微怔,他没做。准确地说,他还未来得及做,就被李悌的陈情书绕乱了思绪,最终草草结案。
“大人可愿随奴婢到城西一探究竟?”
城西的坟地依旧杂乱破败,孙小妹的坟就在其中,阿久凭记忆带路,却怎么也找不到位置。
“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阿久记性好,识人记路断不会有谬以千里的可能,她在一座尚未立碑的新坟面前停住,看向张义云:“张大人,孙小妹的坟不见了,准确来说……是她的碑不见了。”
张义云拧眉,问道:“你是想带我来见孙小妹的墓?”他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这座新坟。
坟上的土还是棕褐色,带着地底的潮气,就像……就像刚刚所挖。
“你的意思这就是孙小妹的墓?可这土分明是新的。”
“是啊大人,说明有人动了坟里的东西,是添还是取,挖了就知道。”
“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和他说要挖坟。
张义云的眼睛本就不小,惊讶时瞪起来更显突兀,好似要掉出来一般,“挖坟是损阴德的事。”
“还人清白却是积德的事。”
“平白无故挖坟会被人追着打。”
“孙家人全死了,没人管咱们。”
“你扰了人家安宁,他们夜里会来找你。”
“子不语怪力乱神,大人可是饱读圣贤书之人。”
“我们未带工具,总不能用双手。”
“奴婢方才瞧见树后有一锨镐,上面还沾有泥土,说不定就是心虚之人留下。”
“你我二人如何共用一把锨镐?”
“锨镐让给大人,奴婢给您望风。”
张义云气得甩袖背手:“我是朝廷命官!怎可青天白日掘人坟墓!”
阿久从树后拿过锨镐,不紧不慢道:“这些对于大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人出身仵作世家,自小什么场面没见过。想来挖挖土应该将人剖开缝合容易得多。”
“你蓄意探听?”
“大人虽进大理寺不足两载,但铁口明断。大人之名,不需奴婢刻意探听。”
阿久这话托大了,事实是她确实向惜言打听不少。
张义云眸光闪动,连阿久将锨镐塞进他手中都未闪躲。
“没什么可宣扬的,我只是接他们不愿接的案子,碰他们不愿去碰的死人而已。”
墓里没有人。
一套深蓝色布衣被揉在土里,袖口处绣有“李”字。
“又是李府下人的衣服。”只不过这件没有血迹。
阿久将衣服摊开:“大人可能看出两套衣服的区别?”
张义云伸手去量:“袖长一尺八寸……与大理寺那套大小一致。”
二人对视,思绪相合:两套衣服或许出自同一个人,而那个人很有可能还活着。
“实不相瞒,之所以带大人来此处,是因为昨日奴婢来祭拜孙小妹时,发现有人也来过,且将祭品藏了起来。”
张义云明白阿久言下之意:“祭拜不想稀奇,掩人耳目才是疑点。你可有怀疑之人?”
阿久摇摇头:“范围太广,奴婢不敢妄言。”
张义云忽然蹲下,翻开李府下人的衣袖。他拿起衣袖凑近看,又放到鼻间闻。
“大人可有发现?”
“你看。”张义云将衣袖递近阿久,如此距离,袖角的黄渍十分显眼。
“这是何物?”
“是一种麻药。有些猎户打猎时,为防猎物逃跑,会在利器上涂这种麻药。”
“京都地界平坦,猎户少之又少,况且这种麻药也不是只有猎户才有吧。”
张义云不紧不慢道:“麻药的确很多人都会做,可制作这种麻药有一味药材很特殊,叫细辛。这种药材长于山间隐蔽处,京都没有此物,只能去药铺采买。”
这样一来,只需盘问城中药铺即可。
阿久向张义云投去钦佩的目光:“大人博学,奴婢佩服。此案已结,大理寺不便再调查相关事宜,余下的就交给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