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听娘提起过。”虞绵绵就着婢子的手起身,她刚刚做了许久的低头雕刻,专心时不觉得脖子痛,这会一起身,后脖颈似是被针连绵地扎了一连片。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
“绵绵?”宋俞有百步穿杨之能,视物极为敏锐。见她面容犯难,下意识就想上前查看。甩开广袖才跨了一步,却又猛地停住。
他与虞绵绵都不再是小孩子。
如今的绵绵尚有三月就要及笄,他又是个外男,不好再与幼时一样,举止亲密。
短短片刻,宋俞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过了万般思量。
好在虞绵绵什么都没发觉,那双漂亮的眼眸惯例弯成个月牙,只缓声安抚道,“我没事,宋哥哥。”
闻言,宋俞紧绷的肩头总算松懈几分,他本就个高,这会整个人松弛下来,常年行军时的杀伐威严褪去不少,瞧着更像京都里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
他静静站在原处背过身等着。
披了大氅的虞绵绵掀帘出来,她步子一向轻缓。此时又刻意放轻了呼吸,蹑手蹑脚朝宋俞靠近。
习武之人的感官异常敏锐。
早在虞绵绵走出房门时,宋俞便已察觉。不过她既起了玩心,他也乐得陪她。只装作不知,负手背对着正徐徐靠近的虞绵绵。
一步,两步。
越靠近「毫无察觉」的宋俞,虞绵绵心中就越发得意。顺带着,又暗中比划了两人的个头,远远来看,她也没必宋俞矮上多少。
虞绵绵一鼓作气,悄悄伸出手,刚想拍在宋俞肩头。
“女郎。”端着汤碗过来的婢子突然出声,“您该喝药了。”
婢子的声音并不尖锐,温温和和。偏生虞绵绵此刻的全幅心神都凝在伸出的手臂,猛然间被她吓了个激灵。脚步却未止住,整个人又惊又恐直直往宋俞背上砸去。
“哎呀!”少女慌乱中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臂,不等转身后的宋俞伸手接住她。身子几晃,竟被她重新找回了平衡。
虞绵绵庆幸地呼了口气,“还好,还好。”
她甚是顽皮地朝着怔愣的宋俞笑笑,“若是真跌在你身上,你定会笑我站不稳。”
宋俞沉默,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伸出一半的手,缓缓收回。
“绵绵。”
“嗯?”
“我永远都不会笑你。”
“嗳?”虞绵绵微怔,她分明瞧见宋俞的眼眸中似有什么,可转瞬间,她便忘在了脑后,只挑眉看她,“宋哥哥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了?”
“你可是每年都会与我比个头来着。”
她一面比比划划,一面帮他回忆道,“从前你总笑我吃得多,长不高。”
宋俞:“......”
他突然有些后悔,“绵绵,我那时候不懂事。”
“宋哥哥放心。”明显没懂他言下之意的虞绵绵甚是大方地拍拍他的手臂,“我这人绝不记仇。”
宋俞:“......”
他的脸似是被秋风打了霜,哪里还有之前的杀伐果断。可余光瞥见那双抓在自己衣袖的手,刚刚还寂寥的男郎面容渐渐又活泛起来,“我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宋俞压低声保证道。
虞绵绵“嗯”了一声,十分大方地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梅子糖递在他手心,“那此事我们就翻篇了,再也不提。”
少女眼眸晶亮,面色虽然苍白了些,却十分灵动。
宋俞的心登时难抑地飞快跳动起来,又生怕被虞绵绵瞧出端倪,只慌乱地转过身,大踏步朝前厅走去。
“咦?宋哥哥,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虞绵绵一脸茫然,恰婢子又催她喝药。少女很快从宋俞背影上收回目光,回房端起了药碗。
好好一出重逢,偏生一个愣头愣脑不敢说,一个大大咧咧真不懂。
远远瞧了半天的桃叶心中干着急,却也不好多嘴再说些什么。
前厅里,摆着紫檀木的书架高几,本是玉瓶笔墨的好去处,如今却放着好些木雕。
宋俞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是虞绵绵的手笔。摆在最前头的木雕线条并不流畅,是她初病时手中无力练习之作,其后这些明显越做越好,也越发精细。
“怎么样?”换了常服的虞臻负手进来,往上首的太师椅上一坐,含笑瞧着那些木雕,问道,“可喜欢?”
书房里谈公事,前厅之中便可话家常。
宋俞听他语气不似只谈木雕。抬首朝虞臻看去,“师父?”
虞臻嗯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闲闲又道,“好花堪折直须折。”
话说的这么明了,宋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何况他的心思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表露无遗,只是绵绵尚未开窍。宋俞原本是担忧的,可眼下一见了她,他心中便生出了无数地念想。
贪婪且阴暗。
或许就如同虞将军所说,此事宜早不宜迟。他似乎已经无法......无法在慢慢等她。
“言胜明白。”得了虞臻首肯的宋俞心中欢喜,抱拳跪在下首,“明日言胜便请媒——”
话音未落,守在门房的小厮快步前来,高声禀道,“将军,宫中来人。”
“师父。”宋俞莫名地眼皮几跳,他起身跟在虞臻身后。
“看来陛下最终还是说服了太后。”虞臻弹了弹自己衣袖,抚平其上细微的褶皱,笑道,“此次前去,死生难料。家里和绵绵便托付给你了。”
他面上越平静,宋俞心中越涩然,“师父,都是言胜无用。”
“这如何能怪在你身上。”虞臻摇头,“冯宇极善谋略又作战多年,单是经验二字就已远胜与你。再者若非你多方筹谋,奋力抵御,昨日加急军报恐怕就是我大晋边疆失守。”
“言胜。”虞臻甚是欣慰地看他,“你已经做的很好。剩下的,便交于为师。”
朱门外,捧着圣旨的何礼已经下车。
“虞将军。”他笑眯眯地与虞臻打了招呼,“准备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