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昂蒂却把海鲜扔在桌上,拉住他的手,一路朝楼上小跑。这栋房子的格局和俞晓绒家大体相似,只是昂蒂似乎把她的卧室放在了和俞晓绒相反的方向。罗彬瀚只能说“似乎”,因为他甚至没能在这个贴满南国花卉墙纸的房间里找到一张床。整片地板上铺着一条厚重的紫灰色长毛绒地毯,宽阔得会令家用洗衣机无能为力,柔软得会叫扫地机器人原地陷死,正是会在俞庆殊的家务清洁主题噩梦里压轴登场的那一款。 也许昂蒂每隔三个月就换一次地毯,也许她真的会像小说故事里的巫女那般施展某种清洁魔法,反正她就这么在罗彬瀚的瞪视下纵身倒在毯子上,然后从墙边成堆的抱枕与卷席里抽出一个儿童用的磁性涂鸦画板。她聚精会神地在上头绘画,罗彬瀚则呆头呆脑地站在房间门口,疑心自己是否已经被人愚弄了。 “……我能进来吗?”他尴尬地问,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袜子是否干净。昂蒂抬头瞧了他一眼,仿佛在奇怪他为何有此一问。她整个人已侧躺在毯子上,襟口滑向下方的肩膀,大腿也从丝绸睡袍的侧口里显露出来。这一切都很难不引人遐想,但罗彬瀚发现自己什么也没误解,因为面前这位美丽的女郎,非但自身的举止行为不像个活人,她看向他的目光也好像没把他当个活人,也许更像一只不小心逛进来的麻雀。 那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他敢说,稍懂几分眼色的人便不会搞错这其中的区别。美貌,但却是一种怀着对无害小动物的宽容的美貌,就算这样一个人浑身赤裸地走进他的卧室,也绝不会有任何叫人心猿意马的联想。而这令罗彬瀚想起了那个关于可怜的菲利普·科隆的恋爱小故事。可太好笑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部分低语道,太乏味和无知了——怎么会有人爱上一个披着美人皮囊的异物,就像爱慕起一张画或者一具凋塑似的?而竟然相信这样的表白能够成功,也无疑是自我膨胀与充沛的想象力催生的幻觉。听啊,他母亲的窃笑声近得就像在他耳边,在墙角与窗帘的阴影里游荡。 昂蒂停下了画笔。她的脖子突兀地扭转过来,用一张空白平静的脸孔对着他。罗彬瀚往后退了半步,仿佛要躲避某种无形的探查。一股陌生的恐惧突然袭上他的心头,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又有什么可看的?那里实实在在的是一具普通而乏味的人类男性的身躯。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大步走进昂蒂的卧室里。 “昂蒂,”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一直想问问你昨天的事。那张水妖的画,还有你拿走的那颗石头……” 昂蒂把她怀里的画板翻转过来。在她做这个动作的一瞬间——可能连半秒都不到的时间里——罗彬瀚眼前掠过的却是阿萨巴姆最后把他抛下时的影像,当那影子的魔女把手里的命运之书翻转向他,为他展示那张面目全非的插图时,姿势几乎就和眼前的昂蒂重叠了。他后背的肌肉本能地痉挛起来,怀着愤恨与排斥,他飞速地逃离了那片记忆。 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那片画阳笼罩之地。而此时此刻昂蒂的画板上,呈现出来的既不是他想逃离的东西,也不是他想询问的事物。那些由磁粉形成的粗糙线条构成了一张梳着高马尾辫的女孩的简笔头像画。风格非常卡通,却颇具真人神韵,还别出心裁地给她添上了一双怪眼:由繁复细密的几何图形拼凑出来的眼童,既像在两个眼洞上贴满蛛网,又像是从眼眶里长着一对钻石。 罗彬瀚开始发笑。他说不上来具体好笑在哪儿。这幅画根本不写实,可竟然让他一眼便心领意会了。 “陈薇。”他确信地说,“你画的是陈薇,你的师父。她现在挺好的,也知道你在这儿……噢,你是想让我详细说说她的近况?” 昂蒂的脸上浮现出灿漫的笑容。她那无情而天真的眼眸霎时变得炙热动人,宛如野猫圆睁双目,仰望着在枝上栖息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