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林一家出没时,他就不太奇怪这些浮夸的小饰品是怎么出现的了。 他悄悄地带着周雨绕到后院,以一种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熘进客房里,然后独自出去跟客人们寒暄了几句。有两三家住在附近的熟人,都是为了看望马尔科姆来的,因此罗彬瀚脱身得很快。他又去厨房巡视,见马尔科姆正忙得不可开交,俞晓绒也许已经回楼上去写她的作业,替代她帮忙的则是俞庆殊。她穿梭于客厅和厨房之间,皱眉切着一团洋葱说:“我们应该出去订个餐馆……” “别这样,小兔子,这才是我回来的第一天呀。”马尔科姆快活地说,“我可有好多新本事想给你瞧瞧——” 罗彬瀚悄没声地把头缩回去了。马尔科姆从来没有关于“长辈”或是“礼数”的观念。他有时在私底下琢磨日后俞晓绒是否也会变成这样。那将是个多么离奇的场面啊,在一栋类似这儿的房子里,俞晓绒边切菜边管她的丈夫叫“我的小熊”。 为了不让人瞧见他怪异的脸色,他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后院。雷奥正忙着在水池边的白沙地里刨坑。当罗彬瀚走近想看看它的秘密宝藏时,它相当警觉地扭过身,一边用后腿把沙坑踢平,一边冲着罗彬瀚龇牙。 “别那么小气嘛,”罗彬瀚商量着说,“就让我看一眼?” 雷奥的耳朵因为吠叫而勐烈晃荡起来。直罗彬瀚退去了最远的一棵柳树底下,它都对他疑心不减。罗彬瀚不无幽怨地抓住一根柳枝,摇得它刷刷作响。青翠狭长的叶子舞荡着,使他想起它在雷根贝格是多么少见。他记起来这也是一件俞晓绒的诞生礼物,来自于他妈妈的朋友。那句老话浮现在他心里:门前一棵柳,金银财宝往家走。 但他老妈并没把这棵树种在门前。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她把它种在了后院。从传统的标准而言,其实那儿不是个很合宜的位置,他觉得俞庆殊肯定也听说过那句关于后院栽柳的老话。继而他又想到,他老妈当然是不在乎什么传统的,她一辈子几乎都是在挑战传统。 他出神地抓着柳枝,直到周雨走来叫他进屋。笼罩四野的黑暗使他遽然惊醒,松开那根差点被他拉断了的柳条。它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翠叶之间,像条奄奄一息的细蛇。这幕景象即便谈不上阴森不祥,至少也是扫兴的。罗彬瀚不由皱起眉,犹豫着是否要把这根枝条直接掐下来,但又觉得没准它还会重新长好。他的念头暴露在了脸上,因此周雨才问他:“不折掉吗?” 他含湖应了一声,拖延着下决定的时刻。在他动手做任何事以前,周雨似乎是不假思索地折下柳条,把它插在旁边的地里。“伯母叫你进去吃饭。”他就这样自然地跟罗彬瀚说了一声,转头往屋里去了,只剩下罗彬瀚依然纳罕地盯着种在地上的柳条,怀疑它是否真的会生根发芽。扦插能是这样随意而成的事吗?它不可能真的长成一株树苗的,也许晚饭后雷奥就会把它从地里扒出来。不过最后他还是任它竖在原地,因为那反正是周雨干的。 来看望马尔科姆的邻居并不留下吃晚饭。他们只是来约个更合适的日子,好举办一个正式的欢迎派对,或者是同马尔科姆出去钓鱼。留在餐桌前的外客依旧只有周雨和汉娜。 俞晓绒家的餐桌上从来就没有不言不语的规矩,而马尔科姆的存在总会使房间里更热闹三分。他会跟汉娜讨论谁是奇幻电影里刻画得最出色的反派,而扭头又问周雨是否在医院里经历过任何怪事。“我在一个乡村医生那儿听到过特别吓人的鬼故事,而他向我保证全都是真的。”他兴致勃勃地说,“那是关于一家农户高烧不退的小女儿和一个突然闯进来的警察……” “马尔。”俞庆殊亲切但清晰地说。 马尔科姆明智地打住了,把话题转到弗拉明戈舞与乡村舞会上。汉娜遗憾地托住下巴,看俞晓绒与粘在龙虾肉上的碎洋葱奋战。在这样的气氛里,罗彬瀚几乎要因为过度放松和无聊而睡着了。他装着侧头看窗台上的一盆花,眼睛却已慢慢合上。还能闻到海鲜和油脂的香味,听见马尔科姆与汉娜同样明快的笑声,他却全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西班牙舞娘是如何在深海中游泳,或者如何被种在土里。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就像是时起时伏的浪潮,让他被困倦覆没的头脑时而受些颠簸。但他已经被睡意和安全感困住了,困在这黑暗封闭的船舱里。此时此刻,外界的声色不过是稀薄的幻影,没有任何明确的形状。 多么寂静呀,他半梦半醒地想,这孤岛般的静谧使人内心安宁。他的左手松开了,垂落下去,触摸到冰凉的水波。海浪也是那么寂静,柔滑得像一匹丝绸,像魔女幽暗的眼睛与乌发。她仍在注视着他,怀着轻蔑或是怨恨,你是一个一生都睡在船上的人—— 罗彬瀚睁开眼睛。他放下搭在耳后的左手,朝手掌心瞧了瞧。自然什么也没有。吵醒他的原来也不是海浪,而是其他人站起来收拾桌面的动静。周雨正盯着他看,已经发现了他刚才的假寐。罗彬瀚冲他做了个鬼脸,示意他别伤马尔科姆的感情——怎么能在马尔科姆精心烹调的大餐面前昏昏欲睡呢?准是因为雷根贝格的氛围太容易叫人懒散了。 汉娜一边帮俞晓绒收拾餐具,一边问:“所以,你们都会打麻将吗?” 这是个古怪的问题。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俞庆殊从楼上拿来一副盒装的密胺麻将。罗彬瀚认得这副麻将,因为一力提拔他老妈的刘玲正是麻将桌上的好手。每逢新年时,她总会带着家人过来跟俞庆殊玩上一整个下午,展示她那手摸牌辨花色的绝技。非常值得一看的本领,因为她几乎从不出错。可是当刘玲不在时,这家人是不怎么玩麻将的。愿意参与的人数总是凑不够。 罗彬瀚瞄向周雨,想知道在自己打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周雨注意到他的眼神,嘴上什么都没说,脑袋却微微往汉娜的肩膀一偏,朝他暗示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我一直想学怎么打麻将。”汉娜大方地承认道,“我喜欢这些小方块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哗啦哗啦的,比扑克牌更清脆悦耳,听起来叫人觉得非常愉快,不是吗?” “功课怎么样了?”罗彬瀚学着他老妈的和蔼口吻问。但这次他注定失败,因为汉娜·察恩不是校园恶霸俞晓绒,她早早就把功课都做完了。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