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海。他不但想着梨海市,而且想着天外,想着寂静号,想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可是天外的生活又跟这里有什么不同呢?马尔科姆也是个杰出的艺术家,就像他曾经和一个名叫马林诺弗拉斯的吟游诗人结识;对于他有限的味觉而言,如梦似幻的糖城和路边的冰淇淋车所能提供的并非天差地远;还有在喷泉边弹琴的艺人—— 有一阵子罗彬瀚并不觉得紧张。他觉得自己的背嵴发麻,手脚绷得紧紧的,可是头脑却比身体反应慢了一拍。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也许有一两个小时,看着落日、喷泉与弹琴的人,可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想起来。他完全是被那些尘埃里的往事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吹单黄管的男孩,没有找到半点和周温行相似的地方。可他越是这样比较,那个浑浊的绛紫色的傍晚就越清晰地回到他的心里,喷泉间跳动起幽晦的暮光,琴弦颤鸣着去往西海的勇士之歌,那在画阳之地颠倒错杂着响起的魔曲狂音。它一直都在他心里。这乐声从未远去。 他的身体忽然向旁边转了过去。是俞庆殊扳着他的肩膀,让他和她对视着。罗彬瀚张开嘴,想找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走神。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在这噩梦般的暮色之下,他看见她的目光里充满恐惧。 “你要照顾好自己,”她的声音颤动着,仿佛也是一根被人拨动的细弦,“这些都不关你的事……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你要顾好自己的生活。” 罗彬瀚心想这是种多么古怪的说法,好像她竟忘了他也是个年近三十的大人了。而这一切又怎么能不关他的事呢?他正生活在这一切之中,体会所有的好处和坏处,如果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又怎么能顾好自己的生活? “我很好,”他搭住她的手,“我一直都过得很好。妈,你看,我现在就挺好的。” 有路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奇的视线使他们都松开了手。回荡于暮色中的那股异氛已经变得稀薄。俞庆殊从她口袋的最底层找到了车钥匙,他们一言不发地把所有购物袋安置好,然后踏上回去的旅途。在路上,罗彬瀚谈起了雷根贝格的夏令营活动与乡镇音乐会,他记得夏天时镇上总会有一次庆祝,舞会或者狂欢节,有时还有马戏团和魔术。可是这一次他回来的时机不巧,恐怕没什么热闹可瞧。 “我从没见过绒绒跳舞,”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参加过舞会吗?” “有一两次学校组织的。” “真的?有照片吗?” “我这儿没有,你得去她同学的博客上找。我猜他们这些同龄人里总会有拍到的。” “她会销毁所有证据。”罗彬瀚很有把握地说,自认为对俞晓绒了如指掌。 但他把话说得太早了些。当他们拎着购物袋走进家门时,罗彬瀚目瞪口呆地看到客厅里的麻将桌和沙发都被挪开了,一台有点年头的唱片机被搁在墙边,房间中央是被马尔科姆挟持着跳舞的俞晓绒。这两人的双脚一边转着圈,一边互相踩来踩去,双手则互相角力,试图把对方的手臂扭到自己的控制之下。幸而屋中回荡着华尔兹曲的旋律,否则罗彬瀚将认为他们两个是在进行摔跤比赛。 俞庆殊见怪不怪地叫马尔科姆来帮忙整理,这对旋转角逐的组合才终于分开了。俞晓绒气喘吁吁地跑去厨房里喝水,汉娜则像从墙缝里钻出来那样突然闪现,兴高采烈地问罗彬瀚是否要来点还没冻好的野浆果冰淇淋。 “你家里一点也不介意你每天都睡这儿吗?”罗彬瀚和蔼地问,不在乎自己的言语可能有点冒犯。汉娜看上去也不生气,而是很正义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俞晓绒复习作业。 “你们现在看上去可不像在学习啊。” “我们不应该浪费马尔的心意,不是吗?他准备了两三个小时!”汉娜咯咯地笑着说,“家庭舞会!” “实际上,”马尔科姆走过来插嘴说,“我只是想试试这台唱片机还能不能用。它还运作得挺好的,是不是?” “你从哪儿找到的?” “在我的工作室里。我们整理杂物的时候发现的,在一叠塑料遮雨布底下。我本来以为放在那儿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原料,幸好你的朋友帮我仔细检查了一遍。” 马尔科姆抓着头,露出乐观而迷茫的笑容。他带着几分莫名的愉快承认道:“我也不记得它为什么会在那儿。” 如果这句话是别人说的,罗彬瀚没准会怀疑那台唱片机闹鬼,但这种事发生在马尔科姆身上却半点也不奇怪。他总在二手市场上弄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则是他的朋友们赠送的礼物。罗彬瀚至今记得自己曾在地下室发现过完全没拆过的包裹,而那是马尔科姆一个在东南亚的朋友在三年前寄来的。相比之下,一台唱片机有太多可能的来历,没准是哪场义卖会上淘来的。 他趁着收拾购物品的时间去对着那台唱片机研究了一番。非常复古的柜式设计,有四条蜘蛛般屈起的细脚和用来装唱片或其他杂物的鎏金把手的柜子。黄铜喇叭灿亮崭新,如一朵巨大的金色牵牛花。罗彬瀚饶有兴致地打开柜子,检查里头放着的三四张唱片。它们都放在没有任何标注的塑料盒子里,或许也是从马尔科姆的工作室里翻出来的。 在唱片机的旁边侧放着一张带框的油画。当罗彬瀚看到那张画上氤氲的河雾与女妖时,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干涸了。当马尔科姆突然从背后勾住他的脖子时,他差点用手肘打回去。 “这画真漂亮。”马尔科姆说,“我今天下午在沙发背后找到的。” 罗彬瀚不动声色地问:“你朋友送的?” “不是。”马尔科姆首先说,但是他又仔细想了一想,“也有可能是。” 罗彬瀚又瞄了那张画几眼。结果令人失望,那画既没有改变颜色和内容,也没有可疑的低语声回荡在他脑中。 由于采购行动比原计划花掉了更多时间,晚饭时已来不及呈上马尔科姆特制的醋栗酱蛋糕卷,但菜色依然是精致美妙的。有专为冷食爱好者准备的西班牙凉菜汤,加以澹奶酪和罗勒,还有热腾腾的炖牛尾,带有红酒的香味。在那一大盆海鲜饭上马尔科姆显然用了心,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