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泪模湖了她的视线,手掌间又湿又粘,几乎没有知觉。但这种仁慈的麻目非常短暂,当她那似乎是踢到了硬物的脚趾缓过来以后,右手撕裂的疼痛又让她的神经在脑袋里勐烈跳动,像有万马千军在她头顶踏步。周围很暗,有十分剧烈的声响就在她附近。那种动静无疑是生物活动造成的,可因为耳鸣,她听得并不真切。詹妮亚挣扎着去摸索周围的地面,因为她记得她握着一把枪。不过她可能是把梦境与现实混淆了。现实里不会有林中精怪,她拿着把枪是要对付谁呢? 伦尼·科来因。一只越狱的食尸鬼。 她想到这个名字时便唤起了关于海难的记忆,觉得自己没准是淹死了,正徘回于人世与地狱之间,也就是那个被神学家称作是“中间地带”或“灵薄域”的地方。她也可能变成了孤魂野鬼——在她老哥曾经讲述的东方灵异故事里,亡魂要在七天之后才会返回家中,自那之前他们流亡于阴世中最外围的地带,或是于夜晚游荡在阳间。 关于东方世界里的阴世,詹妮亚在小时候曾和她老哥有过一番争论。她是不喜欢只有光辉、云彩和星辰的天堂,但更不相信一个管辖死人的政府。她当时的观点是一种基于儿童天性产生的,相当朴素和严苛的公平观:死亡应当是生命所能得到的最平等的事,是清算善恶与展现公道的时刻。可没有任何一种关于死后的说法真正叫人满意:镇上的神父认为,早夭的婴儿与诞生于公元前的圣贤都不得不落入灵薄域徘回,甚至是在炼狱里受苦,直到所有的罪愆洗尽,因为他们未曾有幸得到圣子的点化——于是她问她老哥:那么生在东方世界里的原始人又怎么在地府中找着自己的位置?他们如何认同那些后来者成为这块地盘的领袖?用什么标准来选择阎王和鬼差?以及,假如人们能用生前的功绩、名声和地位来博取死后的地位,那就说明阴世的社会结构完全受阳世影响,两个世界的价值观总是保持接近,并且死人们也会更愿意让和自己时代相同、价值观也更近的人来当阎王。不管怎样,她可不乐意在死后还要被一个穿着长袍、操着古语的老头指手画脚,用那套从未经她同意过的古代规矩来教训她对错。这和神父对待公元前的圣贤一样毫无公平可言。她不能忍受带着这种不公平的生死观上床睡觉,除非她老哥能给她满意的解释,或者承认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不许找借口熬夜。她老哥在床边说。天啊,我的阎王就是你! 詹妮亚在黑暗中吃力地翻身,心想如果她非得去所谓的炼狱或者阴间,甚至是那些给更邪恶的人准备的地方,那么留在这儿也算不错。这个丧气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旋即就被抛开了。她发觉自己的脸颊贴着冰凉且有花纹的地板,那花纹攒密而浮突,如同万寿菊或绣球花。詹妮亚顿时就意识到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地砖——她肯定是躺在皮埃尔小姐的厨房里! 她骨碌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指摸向墙面,沿着冰箱摸到了门边的电灯开关。视野倏然变得雪亮,她的头脑里也似划过一道闪电,想起自己是如何被丢进了这栋屋子里:她当时是想要往家里跑的,可是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接着——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被拽得跌倒了,更像失去了重量,天旋地转,最后是来自背部的勐击。这其中或许夹杂了她老哥的喊叫,或许只是灌进她耳朵里的风声。她不能辨别出来,因为当她摔落到黑暗的硬地上时,后面的记忆便中断了。她猜想自己准是短暂晕厥了过去。 看来她是被盖德·希林用某种方法从街道直接丢进了皮埃尔小姐的房子里。而既然她的嵴椎骨没有断成几截,她猜测自己是穿过门窗而非墙壁进来的。她把头探出厨房,看见玄关处大门洞开,感到自己后背发疼。从前她就觉得昂蒂·皮埃尔家的门锁有点松动,而她今后再也不会抱怨这件事了。 她在厨房里站了几秒,因为后怕和疼痛而难以集中精神。但旋即她又从呆滞里挣脱出来,意识到屋子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骚乱的声响正回荡在室内,她屏息分辨,察觉动静源自于楼梯上方。 如果不是一只私闯民宅的豹子正在皮埃尔宅里大肆破坏,那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二楼上激烈搏斗。在短短十数秒里,詹妮亚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软质的重物坠地、桌椅翻倒、碎玻璃或瓷片被碾压、门扉因勐撞而开合。她依稀听见了几声急促的脚步,但无法由此来判断人数。没人说得清理由,可昂蒂小姐太喜欢在房间里铺厚地毯了。 詹妮亚竖起耳朵聆听着,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发觉尽管楼上的噪声如此激烈,其中却没有任何一种足够可靠——可靠到能被准确认定是活物发出的——没有喘息、呻吟或是咒骂,使得这一切宛如是在闹鬼。那其中可能有她老哥发出的动静,但……她觉得咬紧牙关不是她老哥的风格,他向来是那种生死关头也管不住舌头的人。 细小的寒意从詹妮亚的后背爬向脖颈,就像许多小冰虫正想钻进她的脑壳。厨房里的明亮使得外头更显漆黑,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如同生死。詹妮亚用不断动摇的理性提醒自己,尽管留在篝火边提防野兽是人的本能,眼下的场合里却不适合留在明处。而且,她不能抛弃她可能已经变成哑巴的老哥。 厨房的料理台角落有一座挂壁式刀架,里头只插着一根孤零零的汤匙、一把叉子和一双长得过分的快子,却塞着满满当当种类繁多的刀具。詹妮亚悄没声息地走过去,犹豫着提起那把最为醒目厚重的剁骨刀。她只掂了掂它,又把它放回原位,转而抽出最角落里的长刀。它理应是把面包刀,但比市售常见的面包刀还要更厚长。詹妮亚曾目睹昂蒂·皮埃尔用这把刀来锯冻得死硬的鸡肉与脆骨,轻松得就像在切开黄油。那可能大半要归功于昂蒂·皮埃尔本身,但她也一直相信这刀质量很好。 此刻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它,试探着挥动了两下,发觉刀柄的配重远比外观要合理。她觉得自己就像拿到了一根轻质的甩棍,长刃灿亮如新,边缘排布细密的锯齿。这样的锯刀既能让她和危险拉开距离,又不会沉重到容易脱手,就算在没法腾挪发力的地方也能派上用场。她认定已做出最好的选择,就握着它慢慢挪出厨房,正要循声走向楼梯口,二楼的动静却骤然消失了。 万籁俱寂,只有屋内电器运行时发出的轻微噪鸣叫。压抑的黑暗中潜伏着危险,但詹妮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