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二十三年,元日。
滁京城。
铺天席地的大雪自昨夜起便下个不停,似无数玉蝶在月下旋舞。
整座皇城披上了厚厚的素裹。
贴对联,打灰堆,食五辛。
趋吉避凶,送故迎新。
燃不尽的爆竹声化作浓稠的年味钻入窗牗,落进万户千门,为滁京缀点烟火气息。
蔡京河两岸诸色杂卖,除了无数茶馆铺子,还搭有各色彩棚,铺陈罗列冠梳,珠翠,头面等花样百出的玩意儿。
游人身着华衣结伴而行,夹杂着商贩的吆喝声,熙熙攘攘,如火如荼。
河西有一座万安桥,桥底下大杨树旁,有家刘记书肆颇有些年头,专卖些不入流的话本,而非正统文书,是以来往的书客稀落,且大多为女眷。
倒是于喧闹之中偏安一隅。
宁锦正于其中,靠着木柜看话本子入了迷。
书肆内的小厮原见她衮衣绣裳,举手投足间气度翩然,便由着去了,自行瞌睡。
可半个时辰后醒来,宁锦仍抱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小厮忍不住上前:“小娘子,书肆不可如此看书。”
宁锦缓缓点头,扫过最后一页便合上话本,笑意盈盈:“省得省得,谢过小郎君。”
她随手将披帽摘下,露出光洁的面容,小厮看清后不由一愣。
帽下的人儿墨发雪肤,姿容明艳,与滁京贵女们推崇的清宛淡颜大相庭径。
偏生一双杏眸灵动清澈,削弱三分媚态,艳而不俗。
宁锦对小厮的打量不以为意,将话本归上书架便离开书肆。
生得如此模样,竟买不起一本书,真是看走了眼。
小厮摇头晃脑直呼怪哉,侧头却见台上摆了一贯铜钿,竟是那位娘子留下的看书钱。
宁锦方出门,恰逢一人捧着大包小包油饼果干自他处寻来。
“娘子,此地如何?”
来人乃是宁锦的丫鬟,芊芊。
宁锦从她手中择出一包果干闻了闻:“书还过得去,人有些不好相与。”
芊芊撇了一眼破旧的刘记书肆,轻嗤一声,未再多言。
话本子不比四书五经那般,需得细细研读,那些跌宕起伏的男女传奇,再精妙都不值当看第二遍。
宁锦笑笑,她看书极快,一目十行,方才花了一本书的钱,看了八本,当是不亏的。
二人沿着蔡京河向东而行,兴致盎然。
自半月前从淮南出发,前日夜里方抵达滁京,住进宁家盐铺管事李叔的家中。
今儿个正月初一,李叔一早便出门做事,留下宁锦与芊芊在家中百无聊赖,便出门逛逛。
淮南每逢年节,家家户户忙着拜年省亲,街上铺子关了十之八九,哪会像滁京这般热闹。
宁锦目光落在河边,双眼一亮:“有空船了,咱们快去瞧瞧。”
说罢,匆匆向往河边。
“老丈,我二人要泛舟。”芊芊上前说道,她脸蛋圆润,声音甜糯,瞧着天真娇憨,甚好欺负。
那船夫比了三根手指:“得嘞,纹银三十两,娘子这边上船。”遂侧身让出道儿,笑得乐呵。
“且慢。”芊芊额间抽搐,怀疑自己是否耳朵坏了,“您方才说多钱?”
船夫挑眉,有些意外:“三十两,二位娘子坐是不坐?”
今日京中富贵郎君与娘子们皆出门游街,多得是人要租他这条船。
“租条破船三十两,你打劫……”芊芊气不过要上前,被宁锦拦下。
“过年好,祝老丈您景星庆云,弥寿万疆。”宁锦笑得甜,遂瞥了眼不远处在蔡京河两岸巡防之人,问:
“不知京卫司若听闻有人胡乱哄抬船价,是否会因年节而免罪?”
船夫脸色一变,恼怒道:“不坐就走开,休要捣乱!”
他确是瞧宁锦气质矜贵,想来是滁京那些挥金如土的贵女,将十两的价格抬至三十两,欲赚一笔快钱。
年节时分,所有物价都往上涨了三成,此乃官家允许。可再往上,便是一些商贩冒着触犯律例的风险赚黑钱。
若被京卫司抓去,少则关上三月,多则半年。
宁锦笑意不变,待京卫司之人走远方才开口:“老丈,今日初一切莫动气,十五两,您瞧如何?”
芊芊伶俐地摸出钱袋递上。
船夫接过掂了掂,暗道此女行事圆滑,见识不浅,遂弯了眉眼将人迎上船。
船不大,胜在精巧,厢座内可容纳四至六人,透过半挂珠帘,能将蔡京河两岸缤纷尽收眼底。
芊芊跟在宁锦身后,向船夫道:“老丈,劳烦上些瓜果,一壶阳羡。”
“得嘞。”
船夫连连道是,正要去忙活,岸上传来一道柔弱之声:“七郎,游船皆满,可该如何是好?”
宁锦抬眼看去,岸上一行三人,衣着华贵,一眼便知地位显赫。一粉裙娘子眉眼含娇,委屈嗒嗒瞧着身旁郎君。
荀七面对可人儿的期许,心中生出热血,大声喝住船夫:“老汉,你这条船我包了,还不速速清人。”
船夫在蔡京河上摇船四十年,阅人无数,当即便知此人惹不起,但想到船里头的娘子,挠了挠头,鬼使神差道:“这位相公,我这船已被人租去,相公不如去别处寻寻?”
荀七一听戾气陡生,抬脚便将船夫踹到地上:“你什么东西?听不懂话还是怎的?”
岸边本就热闹,此时已有些人围了过来,小声议论。
粉裙娘子小脸一白,拉住荀七的袖子:“七郎,既是有人,我们去别处罢,河东那头人少,应当是有空船的。”
宁锦眼皮子跳了跳,蔡京河河东距此地有一里半,那里是滁京最下等人的住处,河水糟污,就连她这个外乡人都有所耳闻。
这位小娘子是何意?
果不其然,荀七怒意更甚:“莹娘你莫管,我今日还非要坐这条船不可,船上何人?若不想惹麻烦,即刻下来。”
宁锦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