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此番前来南州,想必便是为了与扬州沈氏谈事吧。”叶之玄道。
“沈家并不值得我奔赴千里,”陈习彧摇头,“我是来找一个故人的。”
叶之玄眉头微皱,他当然陈习彧口中的故人指的是沈执荑。
想不到沈执荑那般轻佻浪荡的女子,居然真能够得到君王的几分真心。
说起来,他初见帝王时,也曾震惊于昔日友人居然是天子这件事。
“叶卿的奏折上都写着,沈执荑与她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为何我这次见她,她却那般憔悴?”陈习彧目光落在叶之玄身上。
五年前,他回到南洲,目睹沈执荑成婚,更是亲眼看到她与夫君婚后蜜里调油的日子。
陈习彧读的书,受的礼,不允许自己破坏别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更不允许自己觊觎臣妻。
可倘若不是呢?
这几年,他让叶之玄盯着南州城,迁他至南州城做刺史,也是希望他能庇佑沈执荑。
这几日暗卫所告诉他的,却是沈执荑这些年的不易。
叶之玄这些年一直都在谎报。
帝王不需要多说什么,轻飘飘的话就已经让人局促害怕。
陈习彧瞧叶之玄斟酌着,不敢随意回话的样子,心里也约莫有了底。
叶之玄忙跪下:“公子,臣亦探听到这些,想来……想来是那李存平日在外面装的温柔体贴。”
陈习彧又问叶之玄:“叶使君,我听大夫说,沈执荑中了毒。”
他没有记忆,心中没有对沈执荑的喜欢,但既然那人从前与自己有牵扯,他就要承担应该的责任。
他看出叶之玄的害怕,笑道:“叶使君不必害怕,我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换掉沈执荑的药,派个人去沈家护着沈执荑,不惜一切。”陈习彧道。
叶之玄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忙俯身跪拜:“是。”
陈习彧继续敲打道:“你从前流连烟花巷柳,与一名为抱琴的歌妓私定终身。后来抱琴为沈执荑所害,你怕是心里一直怨着沈执荑。”
叶之玄被陈习彧这几句话吓得冷汗涔涔。
陛下不是遇刺失忆,怎么还能知道这些事?想来应该都是来南州这几天刚查到的。
不过几天时间,陛下竟连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查了个清楚……实在令人心惊。
“我不会追究这些错漏,毕竟这些年你在南州所做所为甚好。”陈习彧道。
叶之玄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还担心陛下动怒,不过这般看来,陛下和先帝比起来还当真是好脾气。
只是他一想到抱琴是被沈执荑害死的,心中就愤怒难当。
陈习彧看出他的不忿,问:“叶卿可有不满。”
“臣不敢。”但叶之玄仍觉得这是个上眼药的好机会,“臣只是想起抱琴了,陛下您没失忆前还听过她弹琵琶。”
陈习彧想都没想道:“不可能。”
他无比确信:“我不可能去那些地方,我自幼也不喜欢听那些靡靡之音。”
叶之玄听到这句话却觉得奇怪。
很多年前,陛下去过抱琴那里听琵琶,不仅是听过,陛下甚至救过她一次。
他还以为陛下会记得抱琴的。
叶之玄见提抱琴没用,便换了话头:“臣是担忧您。那沈执荑臣自幼相识,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此话一出,屋内四下静默。
陈习彧:“你很恨她。”
是恨,甚至不是讨厌。
叶之玄跪在地上,没想到陛下说话竟如此不留余地。
陈习彧意识到过去五年,他实在不该派人去照顾沈执荑。人都是会有私心的,他所谓的帮衬,或许在过去五年里从未起效过。
“叶使君,不要揣测上意。”陈习彧丢下这句便转身往外走。
言语淡薄,听不出喜怒。
说到底,没了记忆的陈习彧,便是再体贴沈执荑,也不会为了一个他人妇,去疏远自己的心腹。
“今日便到这儿,叶使君别过。”陈习彧和叶之玄一同出门,他也想去见见沈执荑。
只是走到门口他便看到不远处李存将沈执荑送上那车。
两人相互扶持,瞧着倒是对恩爱的眷侣。
叶之玄瞥见远处的人,又瞧陈习彧若有所思的表情,提议道:“可需要臣去拦下?”
陈习彧的手指敲了敲玉扳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像是不经意般提起:“我记得过几日你打算把江东、江南的士族请来?”
“是。”
陈习彧:“把李家添上。”
陈习彧淡然转身,像是并不为沈执荑挂念,他心中也没有鄙夷。
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沈执荑那样的美人,居然嫁给这般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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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执荑又搬回了县公府,府上除了妾室们,还有位故人也来瞧了她。
原本靠着小榻默默不语的沈执荑一见来人,便起身迎她:“淑瑶,你来了。”
淑瑶是她的陪嫁丫鬟,也更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小时候是住在太平街的。
太平西街对面就是南洲有名的欢场,平日里脂粉气就漂浮不绝,入了夜,对面的笑声更是阵阵难歇。
而沈执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她们这条街上住的大多是些穷苦人,以及那么些做暗门子的。
而她的母亲从前是卖艺的,虽然过得苦,但却不算最下贱。
沈执荑坐在院子里,陪嫁丫鬟淑瑶给她递过药,话里满是关心:“娘子总是不爱喝药。”
沈执荑接过淑瑶的药,恍惚间就像当年从抱琴手中接过药。
世人只知她逼死江南名妓抱琴,却并不知道她与抱琴是同在太平西街长大的。
她曾感染时疫,是抱琴送了精贵的药,把她从阎王那抢了回来。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旧人旧事大多不再,她也声名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