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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救世,便如自救。万物生而不分三六九等,与其教化他人,不如教化自己。”
哪吒一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你不信阐教的教义?”
他说要顺天而行,教化万物,她却说了相反的话。
“你不是阐教弟子,因此不信阐教教义,我明白。”他道,“但师门之命并非有错——”
他想说他杀入东海并非只奉元始天尊之命,这本也是由着他的心,可看着由海而生的龙女,一时怎么也说不出来。
敖泠替他说了出来。
“不要被他人想给你看见的仇恨蒙蔽了双眼,你要做的是你想做的事,往后也是如此。”
东海之劫究竟是奉谁的命,由谁的心,其实并不重要。
只要他往后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出自本心所想。
哪吒许久没有说话。
是由着他自己的心么?一时竟真看不清了。
“如若是由着你的心,无人可置喙。你顺应的不该是天命。”她牵住他的手,声音分明娇弱,却又清晰有力,一句句指点他,“而是你自己的命。”
或许,正如金吒明里暗里讽刺她的那般,她总在不经意中教唆哪吒,怂恿哪吒,让本就桀骜的少年找到了更有力的支持,变得更加反骨。
但敖泠就喜欢看少年这样。
金吒所讽刺的,她可不在乎,甚至更觉得是夸赞。
能说动哪吒的,也唯有她而已。
她要的是哪吒不屈从任何人,不要如她一般曾受限于东海,他该是骄傲不可一世的,无人可折服的。
万事随心,不随天。
哪吒看了她半晌。
他早在第一次入她梦时便读懂了她,以至于此刻,看出这个小姑娘表面上有多柔顺,内里就有多么刚毅。
“好。”他点头,同样握紧了她的手,顿了一会儿,“你的命,也是你自己的命。”
与他一样不屈天命的小姑娘,他也希望看到她如此。
忘却东海的阴霾,获得新生。
敖泠沉默了好一会儿,答应了他。
“好。”
乾元山上,雨水浸润的是不属于人间的美好,没有人能在这场雨水中得到救赎。
后来,雨势渐弱,犹如一场幻梦过去,晚霞仍旧绕在翠藤上,雨后初晴,留下的只有几滴晶莹。
苍穹又成了浓墨的色彩,烟霞消散,星光亮起。
太乙真人也披星戴月,匆匆而归。
仙人踏着潮湿的泥土,看着面前两个浑身湿透的小孩儿,无奈道:“你二人啊,倒是连个净身诀都不会使了。”
敖泠看着哪吒,哪吒也看着她,月光下,忽而相视一笑。
龙女不惧风雨,浑身湿了也没什么感觉。
有三昧真火傍身的少年更是不惧,夜里的一点初凉,他是完全感觉不到。
“懒得施法,好歹也将头发擦了,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太乙真人还在絮叨,哪吒却已牵着敖泠的手,犹自跑下山去了。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在傍晚的雨水中玩闹一通的两人的确还未尽兴,敖泠由着哪吒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到由他胸膛传来的温暖热度,听到鼓鼓有力的心跳声。
她连去哪里都没有问,仍凭他带着她,踏着风火轮疾驰向远方。
待落定之后,才发觉并没有离开太远。
这是乾元山下的一片草野。
有月光的照耀,修行之人本也五识灵敏,一眼看去,还有许多亮光来自于鲜活的小生命。
天穹之上是星光璀璨,天穹之下是萤火扑朔。
微抬起手,再曲指,掌心便蜷着一抹微光,昂起头看哪吒,又见微光倒映在哪吒眼里。
“好看么?”少年问她,声音难得温和。
原是看出她心不在焉,他想要逗她开心,带她来此地扑流萤。
他原本冷冽的棱角在微光的映衬下变得柔和起来,可却似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与难得柔和的声音一样,稍纵即逝。
她沉默一瞬,轻声呢喃着:“......好看。”
“敖泠。”
他唤了她一声,唤得是她的名字,双手圈住她的手,郑重其事的模样。
他的灵力顺着相贴的手传递过来,抚慰了她不知为何有一点颤栗的身体,湿透的鬓发衣裙变得干爽,初秋的风得以抚过发梢。
“你有没有心愿?”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有没有想要的。”
敖泠的沉默变得更久。
她想要母后复生,想要东海龙族覆灭,想要三千世界如她这般所遭受的龌龊事尽数消失。
不再有痛苦,不再有伤痕,她可以与自己所爱的人都好好在一起,过一段真实的,不搀任何虚情假意的美满人生。
可是她也知道,她想要的实在太多了。
太贪心了一点。
所以,最后她只是笑了笑。
“希望哥哥一生平安顺遂,我也如此。”
她的一生变得支离破碎,事到如今,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此刻总归有一点心思——
希望面前这个骄傲的少年,能有与她不一样的人生。
哪吒顿了顿。
他揉着她的乌发,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萤火与她,应了句好。
“我也愿你,一生顺遂。”他看着她的眼睛,轻道。
她轻眨了眨眼,最终还是没有接话。
可原来......
少年的愿望与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