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配合出逃计划,才一直按下不表。 他担忧地看向文天祥,想知道对方的反应。 但见先生站在日色照不见的阴影里,眉目低垂,犹如寂静的霜雪。 张千载问:“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那知情者说:“庐陵一带的人知道,小张将军正在大张旗鼓,给邓光荐修坟。据说邓光荐死前让他修白鹭洲书院,他也照做了,过几年,就能开门收学生。” 张千载道:“这是好事啊。” “好什么啊”,那人感叹,“即便开书院,也不能让我们南人子弟入学!南人是第四等人,在元人眼中就是猪狗,如何愿意行教育?” “天下赋税,蒙古一档,北方汉人一档,南人一档。” “我庐陵那边逃过来,正是因为赋税太,不堪忍受,不知多少百姓因此不堪果腹,家破人亡,能逃出来还算是幸运的。 “张弘范一死,小张将军暂时不想掌兵,据说要闭关苦读邓光荐给他留下的书。张弘范那旧部下了约束,全在四处纵兵劫掠,浙东许多小村断了人烟……” 于谦也听不下去:“别说了。” 他拉着先生,疾步走出门外,想将那诉苦的声音迅速抛在身后。 然而,真正当一切寂静下来,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看向先生。 先生的神色依旧沉静内敛,似一种月影山河、青灯高台的孤绝色,淡然得让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晚归家后,先生继续给他上课。 于谦学东很快,学完了琴棋,学了好一阵山水画,已经算是初睹堂奥。 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行笔,期间始终沉默不言,末了,才问他想画点什么。 于谦:“就画白鹭洲书院好了。” 先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他,一笔一画勾勒好这张画的骨骼,书院的一草一木,山水清丽之表,江洲隽秀之气,俱跃然在眼前。 唯,物是人非。 他仿佛想要在山水间的空白处,添上一个邓光荐,但终究是几度描摹,难以形。 玉笔在他修长的指间,轻轻握出了一道裂痕,终于被他折断。 “人琴俱亡”,文天祥掷笔道,“不堪画。” 于谦低头看了这张画许久,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山水池榭,云岚草木,与所别之处及时适相类,则徘徊顾盼,悲不敢泣。” “什么?” 于谦顿了一下:“这句话出《登台恸哭记》,是你前的参军谢翱,许多年后独登台,写来……悼念你的文赋,字字泣血,引人泪下。” “此文很出名,后人每提起人间沧桑,亡国之思,以「台恸哭」来代替。” 文天祥默然。 于谦给先生念了这篇诗文:“余恨死无以藉手见,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于梦中寻之……后三年,过姑苏。姑苏,初开府旧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焉。后四年,而哭之于越台。后五年及今,而哭于子陵之台……” 仿佛一点碎玉般的水痕,坠落在桌面的白鹭洲图上。 “廷益。” 于谦听见先生低低地说:“对不起……我还想试一试。” 他背对着先生,怎么也看不见他说话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先生此刻很难过。 他一下子慌了神,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先生轻轻按住了肩膀:“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我知道,你大抵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这个任务恰巧与我相关……” 文天祥曾许多次地问己。 能不能就此放下,就这配合于谦的计划,避世隐居,了度余生。 他会教出很好很好的弟子,或许,未来还能看见大明帝星降世,天下归汉人的那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已为这江山生民奔走数十载,后半生,何不悬崖勒马,停在此处,放己一线天长海阔? 然而,每一次这问己,答案最终指向一处。 他真的做不到。 他若能安心隐居,便只一种情况。 那就是,改朝换代以后,前的宋人过得很好,年复一年,休生养息,逐渐淡忘了故国,归于历史前的浩荡洪流之中。 江山易改,若百姓仍旧安康,前的政权倾覆何妨。 如今,宋人过得一点不好。 于谦神色茫然:“先生,难道是因为邓光荐吗,此事是我之过……” 最初不过是出于一点想要保全对方的私心,居然演变了今日的后果。 “不”,文天祥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执念太深,至死方休。” “对于你们后人来说,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我身在中,总还想着要战斗至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明知是死路,也想着要去亲身走一遍。” 于谦一时寂然。 文天祥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笑中,隐隐约约的流光皓月,庭树清风在萦绕,让人一见便觉得心地俱净,星辉下,古木寒影寂寂,提灯始觉春空: “此一路千里押解之途,得君为伴,已称得上一声命运眷顾了……你不是我,不属于这个人世间,不必去经受那烽火波折。” “我死之日,你若还留在此处,且折一枝梅在我坟前,也算不负这相知一场。” 于谦下意识想说什么。 然而,对于任务的担忧却如一枝箭,将他沉默地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