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京城郊外的墓地里本应静谧无声,可眼下却是锣鼓喧天,喜乐高昂。王家墓地里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女眷们和着喜乐的起伏哭得抑扬顿挫,节奏分明。
老管家抬手,用袖子擦擦眼角拼命挤出来的泪,走到一位年约六十的老妇身旁,低声安慰:“老夫人,节哀顺便,此番婚配想来少爷该是满意的,那位女子生的貌美,有她陪着少爷,您尽可放心。”
“唉!就这能让我满意了!她的来路当真没问题?别是那黄坤随便找个人来匡我们。”
“怎么能呢?黄老板也是为我们王家的事上了心,这才带这么个姑娘来,她的生辰八字与少爷乃天和之配,您尽可放心。”老管家觑着老夫人的脸色,心虚地答着。
只有他心里知道,什么天和之配,他连那女子的八字都没见到,不过是,收了黄坤的好处造了个假的罢了!这些高门大户生前没享够荣华富贵,还想着死后继续到阴间享受。
想他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早已看透,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死后富贵。这些人要自欺,他配合演就是,何必亏了自己的钱袋子,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为了应景,他也只能低头微微啜泣,故作伤心,心里却是盼着快点结束。
正想着,不知为何,家仆手里的十几个火把瞬间熄灭,所有人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在片刻的安静后,女眷们扯开嗓子厉声尖叫起来,跌倒的,抱团哭喊的,墓地顿时像炸开了般,乱七八糟。
“莫慌莫慌!都给我闭嘴,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老夫人被丫头扶着,气恼地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戳着地面。
众女眷只能捂着嘴,瞪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生怕什么脏东西会突然跑出来。
“老吴,快去查查怎么回事?让人快把火给点起来。”
“是,老夫人,老奴这就去。”老管家应下,抖着双腿朝外围走去。
“啊!鬼啊,鬼啊,你们看都是鬼火啊!”一位夫人,突然凄厉地喊着。
这时人们才发现,漆黑的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浅绿,浅蓝的亮团,飘飘悠悠向他们聚拢过来,偏在此刻,不少人感觉身边有东西擦过,顿时人群又炸了锅。
老吴抖着手终于将火把重新点亮,看到的便是满地野猫和狸子穿梭于摊倒在地的女眷身边,那叫一个悠然自得。
他不禁头皮发麻,这该不是那些东西闹起来了吧?他边想着边朝后退,突然身后凉飕飕的一阵风吹过来,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边听到一声叹气“唉!”
梗着脖子缓缓转过头,老管家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人,那头发下面悠悠飘出来一句:“跟我走吧!”
“啊!鬼啊!”
老管家再也顾不得其他,火把一扔,转过头,朝墓园外狂奔而去。本来故作镇定的王家人,被他这一嗓子喊的魂都要没了,都三三两两,拉着扶着扯着地逃向墓园外。
那位身穿白衣的“鬼”,扒开脸上的头发,见人都没影了,才捡起地上燃着的火把,朝已经盖上些薄土的墓坑走去。
将火把插到地上,他拿出腰间的剑开始扒土,不一会就将棺盖起开来,看着谈筱和一个死人并肩而卧,只觉心里一阵恶寒。
他拔出剑将两人手上缠的红线挑断,再也等不了地拉着谈筱的手臂,将她抱出墓穴。
本来已经晕过去的谈筱,突然睁开眼,猛得大吸一口气,才彻底清醒过来。但看到眼前的满脸黑发,差点又背过气去。
“是我!别怕!”
在黑灯瞎火的墓地听着粗粝暗哑的声音,配上眼前长发飘飘的脸,是个正常人都要被吓死。可谈筱听出这是蒙面人的声音,这才从晕死的边缘又转了回来。
“你还真有做鬼的潜质!”
斜靠在蒙面人怀里的谈筱,缓了一会,才用右手杵地慢慢起身,拍着身上的土。
随后起身的蒙面人,又一次用布蒙上了面。
“你应该感谢我有这潜质,否则你就和坑里那位,做对阴间伉俪去了,还有机会说风凉话吗?”
他说完,转过身朝墓园外走去。
谈筱长长舒了口气,脚步略有虚浮地跟着“鬼”出了墓园。
又走了有一里地,谈筱停住脚步朝身前的蒙面人说:“说好的,此间事了,你我各走各路,那就此别过吧!”
蒙面人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谈筱,“你准备穿这一身招摇过市?生怕王家人寻不到你是吧?”
“不然呢?”谈筱疑惑地看着他,“我稍后自会找到衣服换过来,不劳你操心。”
沉默片刻,蒙面人说:“跟我去个安全的地方,等避过王家的风头再离开不迟。”
迎着谈筱不解的眼神,他只慢悠悠说:“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总不能又看着你被抓回去。”
“你看不起谁呢?别忘了,没有我,你早中毒而亡了,还有机会对我大放阙词?”
谈筱杏眼怒睁,眼中灿灿华光,衬得她那张盛妆下的脸生动而明艳。
蒙面人转开脸,轻声说:“就当还了你这情。”
“额!”谈筱愣了一下,本想着他应该还会回呛自己几句,怎么突然急转直下松口了呢?
既然人家不和自己计较,她也没必要死杠到底,顺势而为就是。
“走吧!”她说着,朝蒙面人抬抬下巴,示意他带路,边走边将身上沉重的喜服褪去。
两人穿过茂密的树林,走在高矮不一的草丛里,谈筱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想着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尽管那张脸有些狰狞,但她却觉得与他对她的照顾相比,那张脸并不可怖。他总共救了她两次,虽在王府的挟持,本意并非相救,但结果就是让她摆脱了韩冥。
而方才,他既然已经逃出了棺材,完全可以独自离开,没必要为了救自己去装神弄鬼,可他做了。
而且选择了一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放弃了最直接的武力攻陷,论战力,相信在场的那些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他的行为和那张脸正好相反,貌似厉鬼,行为却处处透着克制和善意,好矛盾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