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而意识到些什么,眼帘微垂,寻本子的手有些仓促。
江温拿到手的本子还没翻开,便听见她在耳边,轻言:“江温,我看得懂。”
她说她听得懂。
她又说:“江温,可能看得还不那么精准,但日常的唇形,现在能看得明白。”
她还说:“我会学更多唇语的,争取让你的手少写些字。”
高考结束,她随着那场磅礴大雨,淡出他的视线,不管绕哪条路都碰不到她,哪怕在程老太家门口都见不到,程琂这个人,就像是在安南小镇消失一般。
江温说不清心里的执念是什么,但总想见一面,找个借口见一面,却害怕听到,她就是在躲他,就是不想见。
这种似有似无的情绪,不断左右那颗平静的心,一旦有了想见面的念头,犹如那一丝丝一缕缕疯长的牵挂,扯得他不知所措。
见吧,见一面,无论她说什么,默默听着就好,毕竟,他现在最擅长聆听不是吗?
江温若无其事出了门,找到程老太,打听程琂在哪里,便田梗尽头守着每一个走回来的人。
嗯,从不敢想没答案的问话,现在她给了最直观的答案。
怎么放得下。
怎么甘心放得下。
江温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自己都开始做没把握的蠢事了。
“江温,你说好不好?”
他抬头盯着她,彼为不惯,艰难张了张唇:“你说什么好不好。”
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说,等我学到更多的唇语,以后就帮你翻译好不好。”
“以后?”
“嗯,以后,以后,我做你的翻译。”
他们没有以后才是,怎么会有以后呢。
江温敛起心绪,唇形微动:“现在能看懂多少了。”
“比如,现在你说的这句,我就能看得懂。”程琂绕到他面前,将锄头和篮子卸下靠放到江家围墙。
“你先进去,我一会进去帮你。”程琂懊恼瞄了眼鞋子。
江温知道她的性子,便点了头,伸手递钥匙给她,尝试说话:“帮我开门。”
依旧没能发出声音。
程琂帮他打开门,把钥匙还给他。
他转动轮椅先行进去,她便弓下腰拔了一小撮墙边青草擦了擦鞋底黄泥,将脏了的青草放在蓝子边上藏了藏,方便一会带走。
程琂探头望向江家屋内,一片安静,好似除了江温,都不在家,这才将胆子放回肚子里。
她见到他堆了不少东西在腿部,手里提着两个木架子,匆忙上前接过,跟着他一起出到院子外,放水井边上。
原来是要清洗画具。
江温坐在轮椅靠近,脚边摆着十几个瓶瓶罐罐的水彩,将木架子摆在面前,上面还夹了几张画纸,他轻轻一扯,把画纸抽了下来,清理木架子。
她将两个空桶打满水,按着他的指引,拿了两条抹布,蹲在他轮椅边,帮着清理颜料和水彩的瓶瓶罐罐。
他江温操着画笔,敲了敲木架,引起她的注意,笑意吟吟。
她仰头,满目茫然看向他。
“凝固在上面的颜料,可以铲掉,不用那么小心。”江温指了指她手里的颜料调色盘,唇形动得很慢,怕她看不明白生僻词。
程琂:“好。”
程辉在他们心里仿若一道鸿沟,这次见面,彼此都没有提起。
江温清洗画笔的手,不自觉停下,唇角勾起睨着半蹲在轮椅边儿的程琂。
她低头认真折着毛巾,塞进颜料盖子擦得一干二净,额头冒着密汗,微黄发丝粘在太阳穴旁,睫毛稍长,五官精细。
乍一看,像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细细打量,才会发现她长相清秀。
江温闹了些动静,见她抬头,若无其事问了句:“录取通知书拿了吗?”
程琂动作一顿,扯起笑意掩饰心慌的打鼓声:“嗯。”
拿到了。
接了北清的通知电话,一夜未眠。
“程琂,八月底,八月底你就能离开这里了。”江温眉眼带笑,擦干了手,摸摸她的脑袋,渐渐习惯与她无声对话:“去学校缺什么给我写张清单,我帮你准备。”
程琂胡乱嗯了声,继续手里的动作,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担心会露馅。
原来骗子也不好当,她做不到像江温这个小骗子一般,信口胡诌,却总是有法子让她相信。
八月底,他们便要背道而驰。
他不知道,她选择了放弃。
院子里的江温浅浅挂着笑,程琂认真擦拭手里的工具,他敲木架子,她便抬头看向他,一个有声,一个无声,一问,一答,仿佛没有任何障碍的交流。
这一幕,被在楼顶的江母和江宇收入眼底,母子相视一眼,又低头看着院子里的二人,震惊不已。
江宇:“妈,这好,好像这叫唇语,她怎么会的?”
江母俯视这两孩子,不可思议。
江母在楼顶的楼梯屋檐边下剥花生米作种子,收回视线,问了句:“你说她一直在学校照顾江温是吗?”
“嗯。”
“我听六中那边的学生说她过得挺不好的,在学校受人排挤,还坚持照顾哥,每次我去接哥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我猜,应该是她送哥出来的。”江宇捏着一颗花生轻轻一按,掰开壳,把花生米剥在另一个篮子上:“妈,哥应该多少能感觉到吧,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好像心里总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间,他们避开江温处理起诉程辉的事,但哪有不透风的墙。
江温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他们对程琂避而不谈,他也能猜到些什么,尽管没有明面挑穿,他将她带回来,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江宇看了眼楼下那两个人,心有不甘,仿佛她为了江温学唇语,他便输了一截,无精打采:“妈,你说什么才是对和错?”
江母沉默剥花生种子,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对错来定论一件事,总有一些事,各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