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人,在面对自己被截肢,失声的既定事实,也会难以接受,会害怕,会对未来迷茫,也会抑制不住崩溃的情绪。
父母苍颜白发,满眼悲痛轮番守在床前,没有一句责备的话,父亲用那双搓木长满老茧的手,帮他更换裤子,触碰到皮肤粗糙刺痛,母亲挺不直的背,忙不停的手,江宇红了又红的眼眶,飞快擦掉眼泪,梗着脖子说:“我那份东西以后都给你,给你,别以为我是心疼你,我就是不稀罕,知道吧?”
他知道,江宇那小子守夜时偷偷哭过很多次,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他不能任性,自己一旦情绪失控、堕落、崩溃、为难的是那些爱他的家人,和愧疚死的小姑娘。
他们没有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他们。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情绪除了伤害爱他的人,解决不了任何现实存在的问题,所以他不断压制自己,显得理智又平静,积极配合治疗,争取能正常行走的机会,亦要坚持不懈,要努力去破除困境。
这条路布满荆棘,稍有不慎,扎得遍体鳞伤也是常有的事,举步艰辛,凶险不可预测。
他知道她喜欢自己,只是这份喜欢太轻,不足以支撑他们翻过山丘,越过荆棘,历过岁月,即便是她在途中放弃,他会理解,也会放手。
昨天,听她说,她发现自己分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了,她笃定,她爱他。
以他们现在的年纪,目前的状况,提爱,又太重了。
可她那么坚定,让他,这份爱轻了。
“江温!!”程琂踩着拖鞋,哒哒跑出来,见他懒洋洋摊在床上,转头看着自己,眼神询问。
程琂双手撑在江温的身侧,俯身盯着他,神色认真:“我...饿了,江温。”
“我们下去找吃的?”江温扯起唇角笑了下,不动声色挪动残肢,拍了拍她的手,无声:“起来。”
程琂借膝盖的力,松手翻身坐到床沿,小心试探:“估计他们还在下面,等会我们过去打声招呼,不会耽误很久的,说一声就马上走,好吗?”
“瞎担心什么?”江温瞥了眼她,早已卸掉妆容,顶了张纯净的素颜,那头长卷发被她散下来,随意搭在身前,套了件白色的宽T恤,搭了条牛仔短裤,显得青春洋溢,与高中生无异,无声:“你故意带这套衣服的?”
程琂偏了偏脑袋,嗯了声:“我喜欢,不行吗?”
他身上换的正是她给自己选的衣服,同色T恤,他背后是中文,她那件是英文,相近深色休闲裤和牛仔裤,看起来的确很相配。
“要不要往这贴上你的大名?”江温被她的小心思逗笑,耐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无声打趣:“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你的。”
程琂认真思量片刻,上前扒开他额间的刘海,正儿八经:“可是江温,每天贴很麻烦......不如你去纹一个?”
“.....”江温脸色一沉,发现给她根杆子还真敢爬,直接抓下她的手,无声:“不是饿了?走吧。”
程琂扭头看着他拄拐杖往外面走,忙穿上拖鞋跟上,嘴里还不忘戏笑:“诶诶,你开不起玩笑诶,江温。”
“挺开不起玩笑的,你别惹我。”江温撑着拐杖,避开她扑上来的身子,清清冷冷站在门边。
程琂顿时收敛,举止稳重的走到他面前,哦了声:“知道了,我以后不闹了。”
“你的话,我都会当真,万一我当真,真去纹了,你能接受?”江温靠着墙壁看那团低头的鹌鹑,慢吞吞走到他面前站直,不禁失笑。
“不能。”程琂意识到这是他惯用伎俩,不由得叹气认输:“什么话都给你说完了,开个玩笑,我还以为我犯大错了。”
江温手撑着拐杖,弯下腰抵着墙,离那张叹气的脸近在咫尺,他抬起她的下巴,探上前,温柔吻住她的软唇,心跳砰砰作响,伸手到她腰后,轻轻一握,将她带上来,紧贴着自己逐渐加深,得到她笨拙的回应,撩的他心乱不已。
程琂情不自禁踮起脚跟,仰着头,抱紧他的腰,遍遍回应,那颗悬浮不定的心,被他主动亲近安抚归到应有位置,眷恋延绵,深深感受到他真实存在搂在怀里。
阳台两侧的窗帘,被透进的海风吹得鼓起,屡次几遍,彻底寻到窗帘的边角,狠狠掠起,凌乱飘在客厅半空,噗噗作响,却惊扰不到门边两人的忘我亲吻。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在她的唇瓣间抚了抚,低头无声:“就像这样当真,知道吗?”
程琂脸颊滚烫,那颗加速跳动的心,逐渐恢复平静,这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嗯,你今天逗了我一天了。”程琂软软靠在他怀里,贪婪吸取他身上那股清香气息,犹如一个怪癖患者,倏地,喟然长叹:“江温,你可能不知道,我一靠近你,就好像有病一样,比如现在,我不想下去了,我想跟你赖到天荒地老,哪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赖着你,抱着你。”
江温捏了捏她的脸颊,低头,无声哄问:“就那么离不开?”
“离不开。”程琂乖乖点头,语言诚实又直白,满脸认真:“所以我根本不敢见你,太耽误事了。”
江温无奈笑了笑,挑眉无声:“那这事还是我的错了?”
程琂真的不想松手,将脸埋进他怀里,闷声:“嗯,再抱一会,抱一会就下去。”
江温没说什么,一根拐杖,一堵墙承受他们两个人的重量,他心思一动,伸手好好的抱抱她。
一艘腐朽破烂木头小船,透风漏雨,船舱积满脏水,腥气熏天,放任着磕磕碰碰,乱七八糟的垃圾砸在船里,直到一片片木板掉落,本应归纳大自然,许是上天怜悯,小船被神采奕奕的船夫拖到岸边,全船拆了个底朝天,将剩余能用的木头晒干,寻了木片修修补补,堆砌起一艘载人的小船,沿着缓慢的河流慢悠悠飘荡在水面上,船夫沿途拾了千奇百怪的宝藏,不断装饰这艘周身补丁的船。
他便是那当宝的船夫,捡了她这艘腐朽破烂的小船。
电梯门“叮”一声~
女生那张小脸,眉眼带笑,双手挽着男生的手臂,小步小步挪动,配合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