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地后,有人在茫茫大雪里瞧见一盏红灯笼,烛火微弱,被风雪吹左右扭动。
禁卫军首领上前拍门大喊道:“有人吗?我家小姐的马车坏了,能否叨扰一晚。”
许久,等得谢鸳脚都快冻僵了朱红院门才被人从里面徐徐拉开。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提着盏破旧木灯从里面探出,站在屋檐下的人长身鹤立,清隽疏朗。
外面披了件深色鹤氅,肩上一层薄雪,一看便是匆匆出来连伞都忘了拿。
侍卫好言好语地又说了一遍来意,沈浮白没有应答。
他转头扫视,院前乌压一片站了十来个人,清冽目光落到人群中戴着彩绘帷帽,双手揣在紫貂皮套袖里的谢鸳身上。
关外的夜风大,不仅将雪花吹得伶仃起舞,也掀起了帷帽下的皂纱,露出一张苍白娇艳的脸。
谢鸳敏锐抬眸,碰巧与沈浮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两人隔着漫天大雪遥遥相望。那瞬间,谢鸳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
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灵魂在碰撞。
凄风冷雪里,沈浮白的眉如剑锋,鬓若刀裁,明锐的眼眸下一片空寂,皮相虽冷,相貌却是世间难得的俊朗。
胸腔的心怪异跳动,谢鸳攥紧手指,为脑中冒出想要得到他的疯狂念头而吃惊。
沈浮白垂下眼眸侧过身,平静地对侍卫开口道:“小屋粗陋,家中兄父都已睡下,劳烦诸位声音低些。”
一行人便轻手轻脚地跟在沈浮白身后进屋,当真是无声无息。
冷夜沉沉,更深人静。谢鸳半边身子靠在织春身上,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墙壁上的书画文墨。
庭院陈旧,但胜在干净素雅,布局规整。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纵横交错。穿过院子,正房的屋檐下居中挂着黑青匾额,上面写着三个娟秀小字:君好堂
谢鸳脚下一顿,不着痕迹地阖下眼皮。
待随行的侍卫在外室歇脚,她便站在偏房里,趁着四下无人言笑晏晏地对游廊上的沈浮白说:“今日的雪要比多年前沈湛辞官那天大得多。”
雪影交织,残月下,沈浮白修长的身形微滞,谢鸳睨着他的愕然神情笑的得意,也不管对方应不应,她扬着桃腮杏脸,无辜眨眼。
“能在穷乡僻壤的永安城将人养出孤瘦雪霜姿,不愧是曾经名誉天下的沈家。沈公子名甚?”
风雪凛冽,刮的穹顶上的红灯笼飒飒作响,烛火上蹿下跳地抖动,连带着沈浮白瘦高的影子也晃得不真切起来。
他徐徐转身,昏暗的烛光在他眼眸下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两人四目相对,风平浪静的外表下是不动声色的试探。
漫长的寂静后,沈浮白重新提起挂在长廊上的木灯笼,他声音慢慢地从远处传来,仿佛裹着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冷刺骨。
“昌乐公主,草民沈浮白。”
永安城接连下了几日大雪,谢鸳畏冷,加上不适应极寒天气,很快就病倒了。
“公主,我们带来的金丝碳快烧完了。”
谢鸳昏昏欲睡地哑声道:“你出去买点吧。”
织春福身后离去,却不想寻遍整座永安城,竟都找不到一块木碳。
她回来后谢鸳还未醒,小脸素白,身子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织春心疼地替谢鸳掖了掖被子后往火炉里添了点碳。
火势重新涨起来,屋子里又暖和起来,见谢鸳眉心放平,织春咬咬牙,越过见底的碳篮子,跑了出去。
委屈公主住漏风的破房子便罢,她一定要在永安城买到炭。
院子里,沈浮白站在雪地里,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清瘦挺拔,修长的手中握着竹扫,正在扫雪。
织春眼眸倏而亮起。
公主跟她提起过沈浮白,说他并非常人。
“沈公子。”
她惊喜大喊,沈浮白抬起眼皮,不着痕迹地扫过角落里木门紧闭的偏房。
“什么事?”
“我家小姐病了,我想问一下附近哪有卖炭的?”
怪不得这几日偏房里安静得很。
沈浮白眉眼微微闪动,淡声道:“这里没人卖炭。”
“怎么可能,不烧碳这么冷怎么活?”织春惊愕,清秀的脸庞上露出疑窦。
“穷人自然有穷人的活法。”沈浮白微微侧头,神色疏离地指了指柴房。
“冷的话那里有柴。”
织春呆呆张嘴,片刻后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烟丝呛人,我家小姐她受不得这苦。”
“那就冷着吧。”
沈浮白淡漠有礼地颔首。
毕竟前些夜里,谢鸳呛他时倒不像吃不了呛人的苦。
他拾起扫把继续扫雪,织春突然伸手拦住他,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我家小姐小时候落过水,天冷就腿疼,现在又病的糊涂,实在离不开碳火。沈公子,您就当行行好,告诉我哪里有碳卖就行。”
沈浮白抿了抿唇,寒凉的眸光中慢慢落在金子上。
一锭金,够贫民过一辈子。
“咳咳咳......”
偏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织春神情骤然一变,她转身离去,两人错身时,沈浮白的声音淡淡响起,“别白费功夫了,整座永安城,没人敢卖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