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妖娆,转眼便到了落日时分。
天色尚不算晚,比起平时,顾大人今日回来的早了许多。
昨天公主殿下和他生了一夜的气,今天不知道气消了没有。他早点回来,免得她又不高兴。
顾衔章打算先回书房换身衣裳,路过折枝院,脚步慢下来。
院子里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落,三两凋零,树叶婆娑。
宁久微躺在铺着锦缎和软枕的醉翁椅上睡着,她眉头轻蹙,脸上挂着泪痕,伴随着隐隐约约极轻的低泣。
顾衔章走近,坐到她身边。
她在哭。
顾衔章怔了一瞬,看着她湿润的眼睫有些出神。
做梦了?
这是做了什么梦才哭成这样,他以为在梦里也只有她让别人掉眼泪的份。
顾衔章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抹去泪痕,“公主。”
他轻声叫她,“不要在这里睡。”
容易着凉。
她的脸温温软软的,他很少能这么碰她。顾衔章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温度。
宁久微眉头更紧了些,她感觉有人摸她的脸,很舒服。可是只摸了一下,那温暖的触感就不见了。
她昨晚好像喝了太多酒,很难受。
她又梦到宁王府出事的那天,又梦到顾衔章被赐死的那天了。
顾衔章见她像是梦魇醒不过来,捧着她的脸又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宁久微眼睫摇摇颤颤,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水润的眸子朦胧晶莹,盛满了他的倒影。
她怔怔地望着他,手遮在他眉前想碰碰他,又怕一碰就不见了。顾衔章察觉她的念头,攥住她的指尖。
他没有不见。
她眼泪断线似的掉了两颗,伸手抱住他。
顾衔章身子顿了一下,环住她,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着。
“没事了,做梦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柔,宁久微埋在他颈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顾衔章,我很想你。”
顾衔章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她昨天才生气地说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大概真的是做了什么害怕的梦,才会这么对他投怀送抱。
“你能不能在我梦里多待一会儿……”宁久微乞求地说。
顾衔章只当她还在说梦话。
“不是梦。”他说。
她没听进去,“什么不是梦。”
宁久微退开一点,面对面看着他,说话轻轻慢慢的,像是怕惊扰了此刻的画面,”不是梦我怎么会见到你。”
她看他的眼神痴痴地,好像他死了很久又活过来一样……
顾衔章被她这含情的目光看的心有点乱。他沉默片刻,手背在她脸上贴了贴,“还没醒?”
她脸上凉凉的,他的手很温暖。还有他袖口漫出来淡淡的冷竹林木的香味,萦绕在她呼吸里。这是顾衔章身上的味道,他不在以后宁久微不管熏什么香都找不回来了。
今天这梦好真实。一般每到这时候,她就该醒了。
宁久微牵住他的袖子,脸在他手上蹭了蹭。顾衔章抿了抿唇,指尖微收。随后她又像只小猫认主似的,在他手腕嗅了嗅。
抬头看,他竟然还在她眼前。
宁久微摸摸他的脸,温热热的。他的颈,脉搏有力地在她手下跳动。
然后他听见她轻吸了口气,“活的!”
顾衔章:……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
宁久微不敢相信,她捧着他的脸,忽然凑上去,唇贴住他的。顾衔章呼吸沉了一下,垂着眸任她摆弄。
她今天到底是……
她从来不会主动亲他的。哪怕是她想要亲近,也只会用命令的语气,或者眼神示意,让他自觉地去亲她抱她令她满意。
而其他时候她倨傲骄纵,顾大人也冷清自持,不会主动去亲热她招惹她。
成婚至今,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无间,是顾衔章生辰那天,两个人都喝了酒。那天她又生他的气,最后念在他生辰的份上,大发慈悲给他个台阶下。
顾衔章问她敢不敢跟他喝酒,这么问,宁久微不可能拒绝。也是那次,顾大人才发现明宜公主酒量过人。毕竟这么娇气的公主,他还以为一杯就会倒。
那时候他们才成婚小半年,再怎么样也是新婚夫妻。月色美酒,有情男女,天公作美,两个人缱缱绻绻就缠绵到床上去了。
那晚之后公主与他谈不上如胶似漆,也算小情小意了几天。后来因为一位贵女给他递手绢的事,公主又生气了。
此刻,顾大人被公主亲着,不自禁地想起那夜她动情的样子。
宁久微在认真亲他。
他的嘴唇是柔软有温度的,她感受到他的气息,确认是真的活生生的顾衔章后,不可置信地掩唇望向他。
怎么回事!
宁久微终于仰头观察了一番,头上的海棠花枝摇摇晃晃。
这是折枝院。
她不是在宫里吗,她的公主府早就清查搬空,什么也没有了。她也早就不住在宫外了。
难不成这是……回来了?
宁久微混乱着,拉起顾衔章的手用力咬了一口,问他,“疼吗?”
顾衔章皱了下眉,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回咬了一口,“疼吗?”
“疼。”宁久微打他一下,“你敢咬我!”
顾衔章扣住她的手腕,“公主先咬我的。”
她眉头蹙起来,抿着唇。这幅要发脾气的样子顾衔章很熟悉,他做好了她又使性子的准备,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忽然笑了。
宁久微圈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膛来回蹭蹭,鼻涕眼泪都擦在了他衣服上。然后在他衣襟处贪婪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顾衔章:……
*
她真的回来了。
宁久微不知道那究竟该算是她的梦还是前世,但她感恩一切让她回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