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乌长离!”叉着腰的管事婆婆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
从柴房里跑出来一个纤瘦的小女孩,她身形矮小,迈出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婆婆,您叫我?”小女孩用袖子擦了擦汗,不小心便袖上的碳灰抹在了脸上,黑黢黢的一团,惹得管事婆婆不顺眼。
“哎呦,我说长离啊,你都九岁了,烧个火怎么就弄得这么脏?叫外面的先生看到了,不是丢学宫的脸吗!”管事婆婆责怪道。
乌长离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用裙角擦脸:“婆婆,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管事婆婆瞧着她小小的发顶,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赶紧去洗把脸,明天听学的公子多,前厅人手不够,你过去帮忙!”
“好好!我马上去洗!”她低着头连声应道。
说着便旋风似的立刻跑进后院。
管事婆婆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叉腰长叹了一口气:“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了呀。”
乌长离端了木盆和白巾跑到井水边,双手握住绳索,费劲地从井底拉上来半桶水,她身量未足,艰难地从和她一样高的台上将木桶提下来,荡出来的水花正好溅到她领口里,冷得她直哆嗦。
但她来不及理会,将水倒在木桶,捧起冰冷的水就往脸上擦,双手都被冻得通红,洗好赶忙用白巾擦干,对着水桶里未倒完的水照了照,确保自己脸上是干净的。
把东西归置好,她忙忙赶往前厅。
前厅是先生讲学、贵族子弟听学的地方,像乌长离这样在后院烧火的丫头是去不了的,只不过明日是著名的大学究岳大夫前来讲学,青州的贵族子弟都要来听学,排场很大,桌椅从前厅一直排到了庭院里,打扫的小厮忙得不可开交,这才从后院调人。
这人太多了,乌长离一时间不知道去往哪里,只得挽着袖子干站在树下。
“哎呀,让一让啊,堵路上干吗?”一个提水的小仆推开她,急忙忙地走过去了。
乌长离一个踉跄,幸好抱住了树干,才没有跌倒。
“哎!那个,就你,后院的吧?”一个褐衣的小厮喊道。
乌长离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来,端着这盆水,去把门口那俩狮子擦擦!”小厮用脚指了指旁边的木盆。
乌长离点头,立马跑过去端水。
这木盆大约是新的,十分沉重,里面的水又接得满,她有点端不动。
但她没办法,只能咬牙往外走,一路上溅出不少水,惹得附近拖地的小厮大骂出声:“你干什么?!我才拖好的地,你又给我弄这么多水!”
乌长离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一直说“对不住”。
另一个小厮大约见她是个小姑娘,有几分同情,便出言劝阻骂人的小厮:“算了算了!你跟个小姑娘见识什么!”
乌长离忍着心中的酸涩,终于来到石狮子旁边,左右看了看,才拧着半湿的布巾去擦那狮子的脚。
学宫前是街道,行人来来往往,有的提着菜,有的挑着米,都伸长了脖子学宫里看。
“哎呦,这学宫是越来越气派了,里面的人可有真有福气!”
“那可不?青州就靠这学宫养活了,就算是里面扫地的,那也比我们过得强啊!”
“唉唉!”
两个挑着炭的老人从乌长离身旁走过,用手指着学宫说道。
乌长离看了他们一眼。
真的么?学宫,真就那么好吗?
布巾的水顺着胳膊流进她的袖口,整个衣袖都被打湿了,她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起来。
“你什么人!不准进去!”
门口的护卫忽然喝道。
乌长离好奇地从狮子后面探出头来,看见一个竹杖老丈被两个高壮的护卫拦住。
“老朽,老朽想进去看看。”那竹杖老丈虽然佝偻,但精神抖擞,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滚!学宫是随便进的吗?!滚滚滚!”护卫推搡了老丈一把,语气很不屑。
老丈拄着竹杖险些跌倒,连连退了好几步才站定,但他似乎没有生气,只是咳嗽了几声,笑道:“丹阳学宫,以求仁求贤求才为任,数百年来出了多少名家学士,今日却不容一老者观视,可见,学宫确实不再是从前的学宫了。”
护卫听他污蔑,大声呵斥道:“你个老不死的瞎说什么!”
老丈呵呵地笑了几声,慢吞吞地转身,朗声道:“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乌长离呆呆地看着那老丈,但她听不懂老丈的话。
这时竹杖老丈也发现了石狮子后的乌长离,冲她轻轻地笑了笑。
很少有人对她笑,乌长离一时间愣住了,方回过神来,又顿了一下,学着学宫里那些人行礼的模样,拱手对老者长揖一礼。
老丈瞧见她生疏的动作,像个顽童一样地对她咧嘴一笑,拄着竹杖向她还礼。
乌长离惊喜万分,眼睛都显出光芒,朝老丈笑。
“做什么!还不快干活!”眼尖的管事婆婆看见乌长离偷懒立马喝道。
乌长离如惊弓之鸟,立马缩紧了身子,弯腰去拿布巾,眼神却还看向老丈。老丈知她正在劳作,又对她笑了一笑,才转身慢慢离去。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乌长离的心底升起,令她不自觉地抬头望天,才发现,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