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二十九年冬皇城
小桃第一次见深宫里的这位“霜美人”,便觉着眼熟。伺候了一段时间才回想起来。原来,多年前在宁园,自己是见过她的。
那时的她还不是如今圣上的霜美人。
听闻她独自一人跪在宁园门口。很久很久。
小桃去看过一眼。
后来下了场极大的雨,她似乎便走了。
宫里的人说她被先帝赐婚给了当时仍是端王的皇帝做妾的。都不算是明媒正娶。如今在这宫门里也不过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美人”罢了。
后宫里的人贯会捧高踩低,因此无人在意她这位主子。
但主子是个不怕死的——
“魏信啊。他就是个伪君子。”
“魏信不得好死。”
她亲耳听到主子这样说。
没有一个活人敢这么评价当今圣上。换做是旁人也不知要掉几回脑袋了。
可是主子是真的不怕掉脑袋的。
主子不出门,不请安,宫宴也不参加。甚至直呼皇帝名讳,拒不侍寝。奇怪的是,皇帝也没有想砍她脑袋的意思。
这位年轻的帝王在外名声极好,治理朝政也是得心应手。称得上,是位有实力有名望的帝王。可小桃不喜欢他。
她亲眼目睹这位令人敬仰的帝王夜半醉酒,强硬地推开殿门。不止一次,听到不该听到的声响。
主子当然很勇敢地反抗。
可她到底只是一个女子。
小桃试图阻拦过。却被那些侍卫一脚踹倒在地。
一次次阻拦,一次次被毒打。
她分明是来保护主子的。
可是。如何护。
她厌恶这个皇帝。厌恶主子口中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今夜也是如此。
大家都知道皇帝在宫里是喜怒无常的。在别的后宫嫔妃那里也许还能见到他喜笑颜开心情不错的时候。
但这里,只能看到他阴鸷沉郁的模样。
那样子看起来就是要杀人的。
小桃强撑着站了起来。
门被锁住了。沉重的殿门她拍得双手通红。又有何用。
主子怕疼,也怕药苦。一夜夜荒唐过后,身上时常有伤痕,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无事发生。
小桃帮她擦洗身子,洗着洗着红了眼。她下意识想说出真相。想告诉她,侯爷是在意她的。话到嘴边却还是止住了。
在宫里。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她也留不住了。
小桃是宁远侯的人。
宁远侯江沉雪。众人说他是皇帝的一把好剑。
从前,他是天下第一剑客,声名远播,剑惊四座。作为宁远侯,如今在朝堂上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手握兵权,将士们服他,皇帝也器重他。皇帝赏他金银财宝,赐他整座上京最美的园子,宁园。
霜夫人和宁远侯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并不知道。只是在这些年的细枝末节里,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
不过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宁远侯为了把自己塞进这宫里,安排在霜夫人身边,花了多少心血。
仅仅只是安插一个婢子而已。
但这个狗皇帝拥有她却并不善待她。
哪怕不爱,为何又对她这般残忍?
主子好像总是这样。安静,倔强,默默承受一切的不公。对于小桃的打抱不平,她也回以宽慰。
“你们做什么!”那日来了几个御前的人,架起主子就要走。她拼了命地阻拦。
“哪儿来的狗东西!滚远点儿!”
那些人根本不把她这个婢子放在眼中。她又一回摔倒在地上。好巧不巧摔破了额头。
“你们住手!”主子大吼了一声。
竟是把这几个人吓住了。
她把自己扶起来,用帕子按住她的伤口,眼神扫过那个方才推搡自己的侍卫。
那侍卫被震得一言不发,心虚得低下了头。
其实主子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小桃每日照顾她,最是清楚。可这一刻主子的声音不高,却气势不减:
“小桃是我的宫女,你们敢伤她就是冒犯我!”
毕竟是御前的人,又是钦点过来请人的,多少对这个女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有所顾及。领头的宦官是个识大体的,率先替他的手下赔了不是。
只是主子不予理会,转头指着那个侍卫:
“我要他道歉。”
“我让你跪下,跟小桃道歉。”
小桃整个人一怔。
她全然没料到自己的主子还有这样强硬的一面。且是为了她才如此。
覃霜扶着她缓缓站起身。侍卫僵持了一阵,最终迫于压力还是跪了下来。
小桃鼻头一酸。
主子还是被带走了。一夜未归。
小桃不是莽撞之人,向来恪守本分。
而她却还是在这密不透风的宫墙里,渐渐失去了理智。
后来。也不知哪里的宫人说起昨晚宫宴的事,说那宫宴离奇得很。传闻宁远侯也在宫宴之上。
可没有一个宫人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宴上侍候的宫人皆被处死。
一阵恶寒爬上背脊。
小桃坐在宫门前,手脚冰凉。枯等到太阳落山。
她看着主子披头散发裹着被,被两个无名的小黄门抬着送了回来。主子的簪子不见了,衣衫也不见了。被褥里的那具身体伤痕累累,剩那最后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欺凌了……这就是虐待。
某个瞬间小桃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她抖着双手上完药。然后跑了出去。嚎啕大哭。
太压抑了。
真的……太压抑了。
皇宫仿佛会吃人。
她想放弃想逃离,想远远躲开这些纷乱。可转念想到,倘若一走,主子又会怎样呢?没有亲眷可以依靠,按皇帝的性子会放她一条生路吗?
小桃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