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上的敬畏,谢寻微在诸佛垂笑的眼皮子底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犹犹豫豫才上前将怀里头揣着的东西呈上香案。
--是了,她毕恭毕敬地将一本剑谱供在了药师佛面前。
一向不拘礼数的少女双手合十,叠膝跪坐在蒲团之上,口念南无,这是一颗赤诚真心在佛前毫无隐瞒的剖白。
“扑哧--”一声轻笑,隐约有人提灯从暗处来。
三香恭进处,他长身玉立,将一杆青影湮没在天尊宝相的垂影里,像一把被弃之如履的剑鞘,没有藏锋刃,也没有匿剑鸣。他微微探身,笑询道:“你从前就是这样礼佛的吗?”
“你是谁?”谢寻微拍拍裙角,站起身来。
周放鹤笑而不答。
他提着一杆长柄提梁绛纱灯徐徐走过前来,单调的步子一声又一下,在空旷的宝殿里反复折荡。因是佛前不可遮面,谢寻微此下并未带帷帽,亦不曾遮面帘,惊慌失措间,她只得猛地背过身去,以袖掩面。
“别怕,我看不见。”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有别于寺庙檀香的香气弥散开来,甘中带涩,像是青栀香。
“唔……嗯?你怎么会……”谢寻微错愕地转过头来,才发现来者以白纱遮目。
原来是个小瞎子,怪不得看不见。
谢寻微在对方面前晃了晃手,确认对方看不见后,反倒轻松自在了许多。
她负手绕着周放鹤施施然转了一圈,裙摆像振翅的蝶,目光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番。
瞎虽瞎,但这个瞎子还意外地蛮好看。淡漠如木椟中静呈的宝珠,温和如三月拂柳的暖风,原来此等超越凡尘之美与这佛寺才算真正般配。
她垂眼拨弄两下腕上珠串,玉石相触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声响,歪头疑惑地问道:“你是这里的小沙弥吗?怎么没有剃度?”她甚至踮脚看了看周放鹤的头顶。
周放鹤愣了一瞬。
未待应答,便听见殿后似乎有人在交谈。
此下无甚杂音,二人便将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是一颗弃子,你当真要为了他甘愿位居人下、任人宰割?你一生戎马,怎么如今却如此妇人之仁?”
“我……”
“难不成你今日叫我来,便单单只是为了听那劳什子和尚拌嘴?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
“唉,并非我妇人之仁,只是……”
“只是什么?争,尚有一搏之力,不争,那就是重蹈覆辙,三十年前亦是此处……兜兜转转,真是因果循环呐……”
似乎是在争执。
谢寻微正待说什么,周放鹤却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徐达、徐开兄弟二人已死,当年浮图塔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难道你真的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放鹤四下环视一圈后,一口吹灭提灯,拉着谢寻微藏身在佛前的香案下。
隐隐约约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来,因香案低矮且隔着一层黄绸,故此只能看见二人脚下的影子,一个驼着背,另一个似乎跛了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不成便要任人宰割?如今他病重在榻,召您回京,是已将您视为异己,铜钟响、泰山崩,您何不先发制人,除之而后快?”
“可是…唉…佛前不宜言论生杀……”
“哼……恐怕您是舍不得塔里那位。”
“允之…不可操之过急…且容我再思虑一二……”
“还有三日,足够你思虑清楚。”
二人似乎达成协议,不再争执,而是上前燃上三柱香,朝佛祖拜了拜,退出殿去。
谢寻微的肚子咕噜一声,好在二人已经走远,并未听清,她霎时一身冷汗。转头看周放鹤面色阴沉,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待那二人走远,周放鹤拨开黄绸案布,站起身来,再扶上一把谢寻微,闷闷道:“我没事。”
方才那一声“咕噜”不大,却足够在一方香案下的狭小空间里让人听得清楚,周放鹤面上换回平静神色,又道:“可是饿了?我带你去五斋堂找一灯大师吃阳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