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汽车的挡风玻璃碎裂成蜘蛛网,刺鼻的芳烃汽油味弥漫在被过度挤压的逼仄空间。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视野里一片血色,身体被牢牢地卡住,无法动弹。
鲜红的血液从额头一路蔓延到锁骨。
体力,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所有的呐喊,所有的求救,全都闷窒在喉咙里。
恐惧和绝望交织,侵噬着理智,分裂着意志。
时间与空间皆已定格,她孤立无援,永远囚困在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车祸现场。
是梦,非梦。
欲醒,不能醒。
……
时韵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周遭都是冷汗。
她僵直地躺着,久久没回过神。
八点半,早高峰,昨夜的暴雨使得浦城这座城市几乎变成了“海”,路面积水,路况拥堵,所有的车辆都无比艰难地往前挪。
时韵扭扭僵硬的脖子,目光瞥向掌控方向盘的方栗:“再堵下去,我们要迟到吧?”
“不会,十点半的飞机,现在才八点五十。”方栗栗笑着反驳,“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准时到达。”
方栗栗的车体积庞大,在高速路行驶起来相当高大上。然而此时路况拥堵,它的灵活度明显不如小巧玲珑的两厢车,前方的车稍稍发动,侧边的小车立刻钻空隙插了进来。
一点不给人前进的机会。
汽车挪挪凑凑,终于驶进入口。行至高架,路况变得畅通,方栗栗果断抢占超车道。
她用余光瞥过去,发现时韵的脸色略难看:“晕车了?”
时韵摇头。
“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公里,你闭上眼睛再睡几分钟。”方栗栗建议道。作为时韵最好的朋友,她清楚她这十年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要么难以入睡,要么频繁地做噩梦惊醒。普通人需要八小时睡眠,时韵每天能睡足五小时已经是奢侈。
更何况她还是急诊内科医生。
时韵还是摇头,平静地说:“昨晚来挂急诊的病人太多了,把睡意都驱赶了。”
方栗栗与时韵的本科专业都是临床医学,不过,同专业不同发展。
方栗栗毕业之后进入自家开的方氏医药上班,挂了个医药研发顾问的头衔,钱多事少,过得极滋润。
时韵一路本硕博连读,毕业之后直接去了浦城市中心第一人民医院,通过职称考试和规培后,成为急诊科的主治医生,时常连轴转。
方栗栗把车速提到了六十码,顺利地超越了好几辆车,一转脸,瞥见时韵的左手腕佩戴了一块表。
“你这块表挺好看的,哪个国家买的。”方栗栗由衷地称赞,“你手腕细,带上去很漂亮。”
时韵却转开话题说:“我收到英国签证了,再过两周会去一趟伯明翰,你去不去?”
方栗栗没有给个准信,反而揶揄:“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到处跑出国。”
时韵淡淡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澄清。
她有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经向医院提交了申请,要求加入远赴贫困地区的医疗援助团,考虑到极有可能在之后的时间里忙得找不到北,便临时决定前往英国旅游,提前给自己放假。
……
偌大的机场,人流如织,广播里不断循环播放着各类航班的登机信息。
时隔十年,她第一次踏上回临城的航班。
飞机上,方栗栗问:“晚上有场聚会,你去不去?”
太久没休息,时韵觉得脑袋发涨,她闭眼靠着椅背,轻缓缓地答:“我都可以。”
“何叙他们还在猜你来不来,都不敢问你。”
“不敢问我?”她笑了笑,“我又不会打他们。”
“谁知道呢。”方栗栗把毛毯往上拉,答:“你直接去我家还是回……”
时韵闭目养神,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一会儿下飞机你先回家吧,我去走走。聚会的地址到时候发给我,我晚上自己去。”
“好。”
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落地时已经是大中午,临城倒是没有下雨,阳光还大。
放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她叹:“变化还真大。”
“都十年了,能不大吗?”
四周的一切都让时韵觉得陌生,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绿化带焕然一新,眼前的临城,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却又不完全重合。
“你要去哪?”方栗栗试探着问。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墓地,我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他。”时韵垂眸沉声答。
“好。”
临郊墓园在临城市外,离机场并不远,车子过了几个弯道,一路直行,在墓园门口停下。
付完款,时韵独自向石门内走去。
整个墓园静的可怕,偶有风吹,吹动一旁的树木,枝头绿叶被拂动,发出沙沙声响。
还有的枯叶落在头上。
时韵抬起头,枝头飘下一片叶来,轻轻飞舞在空中,最后落在她手掌上。
那片叶子轻轻一捏就碎了,风吹过融入在枯叶中。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这句话,从高三毕业,她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的手捏成拳,继续往前走,最后在一块墓碑前停下。
墓碑上,黑白相片早已被风呼啸地褪了色。
她看着照片里的脸庞,那双锐利却又光亮的双眼,依旧还是昔日里的那张模样,她擦去浮在上头的灰尘,笑道:“没想到吧我来看你了。”
话落下,唯一的回应只有周围的蝉鸣声。
她靠着墓碑坐下来,捡了片树叶放在墓碑前,轻声说:“下次来看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今天就偷着乐吧。”
“我现在是内科医生,过几个月去贫困地区救援积点德,活久点。”
依旧没有任何的回音。
……
她垂着头,眼泪不自觉滴落下来,落在叶上,又被风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