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酷吏论,曹魏政权中当以满宠为最。 不仅曾杀了曹洪的宾客,更将四世三公的杨彪下狱拷打。 但他也是魏武曹操手中的一把利刃。 当袁绍雄踞河北之时,其桑梓乡闾汝南郡的门生故吏,皆拥部曲恣睢,不臣服于曹操的法令。 对此,曹操深为忧患,遂以满宠出任汝南太守, 满宠到任,招募了五百士卒,攻破世家豪右二十多个壁垒、诱杀作乱渠帅十余人,将两万多户徒附编户落籍以及遣两千余私兵归家务农桑,令汝南郡一时靖安。 仅是从这点而言,酷吏于社稷乃良吏。 不过,天子曹叡知道,夏侯惠声称魏国如今缺乏的酷吏并非如满宠这种。 盖因满宠骨子里同样是恪守德行的士人,虽然执法严厉、杀伐果断,但也不会做出无法可依的事情来。 夏侯惠是指类如前朝义纵那种酷吏—— 这类人往往出身微末,家世清白,赖帝王赏识而踏上仕途或平步青云,是为朝中孤臣。是故,他们也会唯帝王心意是从,甘愿充任鹰犬爪牙,不以名声为念、不以道德为绳,在帝王的明使暗示下撕咬任何对手。 而且,待他们搞到天怨人怒的时候,实际获利的帝王还能将“顺应民意”将他们下狱治罪、以息众怒。 可以说,这类人就是工具。 以身家性命,换取一段时间恩宠荣华的工具。 乃帝王手中一把锋利无比且随时可以抛弃的刀! 是故,天子曹叡在那么一瞬间,都被夏侯惠的这番言辞给感动了。 因为曹叡有了这种利刃,能砍在士族身上,他日同样也能对宗室以及谯沛元勋下手,夏侯惠这是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啊~ 唉..... 纵观今庙堂之内,不囿于家门,一心为朕谋划者,夫复何人也! 曹叡良久无语。 待心中感慨淡去后,他才挪动座席,与夏侯惠促膝抵掌,缓声说道,“卿之忠,朕今知矣。然而,卿之谏言恐难成行。非是不欲取卿之策,委实以当前庙堂形势,朕难物色心腹委以酷吏之人啊~” “陛下,惠窃以为,此事倒不难。” 闻言,夏侯惠轻轻颔首示敬,压低了声音说道,“惠之意,乃是陛下可效武帝求贤令,设天子恩科,于各州郡课取英俊。所取之人,皆可谓天子门生,彼等被陛下擢拔于微末,会感激陛下隆恩、任陛下驱使,亦有为社稷效忠而百死不辞之勇!且天下士庶皆知,陛下自幼便好钻研律法,应募成天子门生者,必不寡可委以酷吏之人也。” 言罢,不等天子曹叡作声,他又紧着加了句,“陛下,惠方才虽痛斥九品官人制之弊病,然亦知为我魏国社稷长治久安计,如今不可擅废法度也,唯有徐徐图之也。故而,惠谏言设天子恩科,亦有为国之抡才增一途径,分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耳。” 设天子恩科? 九品官人制专任之势? 天子曹叡听罢,原本就很深邃的双眸,须臾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般灼灼。 一直忧虑士族权柄过大的他,倏然有一种阔然开朗的感觉。 因为如今魏国虽然推行九品官人制了,但袭承前朝的察举制度并没有废除,只是不甚重视了,且慢慢被归入中正制考察定论了。 如此,将天子恩科挂着察举制度之内,是不会引发庙堂衮衮诸公激烈反对的。 尤其是还有武帝曾不计门第、唯才是举招贤的举措作为借口,声称如今天下刀兵未熄,朝廷亟需有学之士、鸷勇之徒为破蜀灭吴、一统四海效力...... 如此,孰能反对呢? 哪怕士族心中了然此举会增加君权,导致君权与士族的博弈更加激烈,但他们也不敢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 无他。 曹叡只需问一句“卿之意,乃先前武帝之举有谬乎”,就能让反对之人惶恐万分、自行除冠稽首请罪了。 最重要的是,此举会赢得一部分士族的支持。 在如今的庙堂之上,许多魏武时期的重臣仍健在,且不乏出身寒门者。 曹叡若是在宣布增设天子恩科的时候,举这些人为例子赞许武帝当年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国储才的英明;然后再勉励他们要相仿先贤祁奚(黄羊)“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之风,暗示他们可以让子侄后辈或乡党通过天子恩科入仕,如此就是赢得他们的交口赞誉了! 退一步而言,不管天子恩科能否推行,只要曹叡提出来并让庙堂诸公商讨了,就是将士族的凝聚力给分散了。 很好理解。 若能顺利推行,那些出身寒门的朝廷重臣,便会迎来与名门望族一样染指为国抡才权柄的机会,亦会因为争夺话语权的干系与名门望族不断产生分歧、最终分裂。 毕竟,能为鸡首的机会在前,孰人还甘愿作附骥尾的蟁蝇! 而若是不能推行嘛~~ 这些寒门之人会倒戈成为坚定的君权捍卫者。 盖因他们会认为,乃是世家豪门阻止了他们的上升空间、扼杀了他们子孙后代未来成为豪门的机会。 无论如何,曹叡皆坐享其成! 且还是一石数鸟! 所谓强而分之、扶弱抑强....不外如此也。 故而,曹叡有若阔然开朗之感,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再好的谋划,得实行了以后才能获利。 于须臾间了然夏侯惠谏言之利的他,在兴奋之余,一把就抓住对方的手以示亲近之意,殷殷而道,“稚权之真知灼见,令朕感铭五内!嗯,若设天子恩科之事成行,稚权为朕主事如何?” 呃~ 你别害死我啊~ 夏侯惠一个激灵,连忙借着拱手作礼,不留痕迹的抽出手,轻声回道,“回陛下,惠不宜主事。非惠不愿为陛下竭诚效力,委实出身敏感。若忝为主事,恐士族心生狐疑且群起攻讦,令此策适得其反也。” “啊~” 先是一声讶然,天子曹叡方恍然大悟,连连颔首而笑,“稚权之言甚是!甚是!乃朕一时心悦,以致无察了。” 说罢,又抓住了夏侯惠的手,拉着放在自己的膝头上,阖目思虑如何将天子恩科付诸以行了。 也令夏侯惠心中腻味无比。 知道你是为了表示亲近,但两个大男人的,别动不动就拉手行不行啊! 我是姓夏侯,又不是姓曹名肇! 觉得自己的手犹如被上千上万只蚂蚁在爬的夏侯惠,略作思绪,便再次抽回手行礼,“陛下,惠方才关乎吏治之言,尚未说完。” 噫! 竟未说完邪? 被打断思绪的天子曹叡,睁开眼睛,抬手按下夏侯惠的行礼,“稚权与朕有肺腑之诚,不亚骨肉之亲,不必过多拘束,且续言之。” 好嘛~ 又抓住手了~ “唯。” 应了声,夏侯惠再次抽回手,一边给天子斟酒一边说道,“陛下,惠窃以为,政事,即人事耳。若陛下欲有宛如前朝文景、昭宣之四海升平,当首重吏治。盖因吏治不清则法令不行,法令不行则积弊不改!倘若陛下不重人事,纵使庙堂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