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她便明白,自己这位父皇从不是一位懦弱而心软的帝王。
父王不嗜酒,爱酒的是母后。
齐王年年亲手酿造各色果酒赠与王后私饮。
这到如今,仍然是一桩美谈。
王后饮了一坛梅子酒,将醉死梦中。
第一个见到她的,是亲女信阳公主。
那月是齐王后生辰,而刘琬正代齐国在崔太皇太后身侧侍疾。
崔太皇太后是齐王后亲姑母,爱屋及乌,也偏爱着刘琬。
于是纵着她,让刘琬瞒着众人,溜回齐国,只为陪母后过一个生辰。
刘琬装办成世子侍女,进了齐王宫。
除了世子殿下,无人知晓信阳公主回来。
于是,刘琬便见到了母后一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唇色血红,艳比芙蓉。
刘琬大声喊着,哭着,无声应她。
偌大的章华宫,无一宫人在内。
最后是本该醉死在梦中的齐王后睁开了眼,颤巍巍抬着手,抚着她的发。
“快走,别让你父王知晓你回来过。”母后启唇便是咳个停不住的血,声音好似被撕裂,“去太皇太后身边,快走!”
齐王姗姗来迟时,双手提着两坛新酿的果酒。
王妃整理了妆容,笑脸相迎,她言:“臣妾有罪,误食了药酒,自觉命不久矣,要弃王上、孩儿们先走一步了。”
刘琬藏在柜中,听见了玉坛子碎在地上的清响。
她忍不住推开一个小缝去窥探一眼。
母后被父王紧紧抱在怀中,眼泣血泪,直直望着她所在的角落,满目不舍。
刘琬闭上了眼,喉咙中似乎也有一股血腥味。
母后一定没想到,太皇太后只晚了她一周,也撒手人寰。
垂帘听政十五年的崔后,敌不过天命,敌不过灾病,死于疫。
刘澹担心地摸摸她的脸颊:“琬姐姐。”
刘琬勉强回笑:“不会,父皇不忍杀我。我母后与他是少年夫妻,情深义重。如今我们兄妹三人只剩我一人苟活,他不会动我的。”
邓植就见着二人疾步走出来,为首的信阳公主一手牵着该躺着出来的幽王,一手握着天子剑。
刘琬高声:“邓侍郎,幽王求见父皇,是有要事相报。”
邓植正要回绝,就听闻信阳又一句话,前胸后背瞬间冒出了汗。
“梁王拥兵自重,将指长安。”
邓植问:“梁王可有参与昨日宫变中?”
刘琬轻飘飘反问:“这还重要吗?”
这件事非同小可,眼下只拖延一会,到时候就是赔进去他的一条命。
邓植当机立断带着刘澹去了未央宫。
刘澹走前,频频回首。
天子剑在刘琬手中,薄薄一层日光镀在剑面上,剑锋又该落在何处?
这件事不该这样轻描淡写过去,他总觉得该见血。
刘琬想起梁王叔那个色胆包天的家伙,终于有了真心实意的笑。
一人一马都不愿意出,还想造这个反?
用他保刘澹一命,算善莫大焉。
邓植一家曾受过母后的恩惠,他本人又是个七窍玲珑的性子。
有他在,未央宫的事不至于出乱子。
刘琬的另一只手探出接了一缕光,感叹:“好天气。”
余下的侍卫将脑袋别在裤腰上,丝毫不敢抬头。
他们听见了信阳公主拖着剑走出宫门的脚步声。
天子剑,天子佩剑,天子以此卫万民。
葬了她的命,各得其所。
她骗了刘澹。
子女对一位父亲而言,是生命的传载。
可她的父亲,成为了天下至尊的帝王。
帝王是君父,有万民去做他的子女,
这时,少一个女儿或两个儿子,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崔太皇太后葬礼结束没几日,齐王世子玠和齐王幼子隐二人于城外为贼人刺杀,共丧命。
国丧未结束,刘琬又一次奔丧回了齐国。
半月间,她出席了四位亲人的葬礼。
她向父王哭,同大臣闹,就为了得一个真相。
诸侯子出入皆带百名侍从。
齐国经年得治,百姓和睦。
齐都城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却也数年无人敢偷盗。
她的一兄一弟,死于贼人强盗,何其可笑。
刘琬求了一月,只见到了准驸马傅不绰。
傅不绰丧着脸准备着二人的婚事,只叫她找城外那伙贼人算账去,还帮着她捆来了贼首。
王后遗愿,信阳公主在月内与傅候世子不绰成婚。
齐王感念二人多年情意,应承了其遗愿,并亲自操办各项事宜。
大婚夜,凤冠霞帔的刘琬红着眼拉着驸马的衣襟问:“你也当我是傻子吗?”
傅不绰慢慢从新婚妻子手中扯回自己的衣服,无奈地道:“赶着去投胎,不就是傻子吗?”
一月后,随着崔家上下尽被诛灭,同为崔氏出身的梁王妃也死于非命后,刘琬不问了。
只手遮天一时的崔家,在太皇太后归去后,一朝倾覆。
外戚崔氏上下千余人,仅她一刘家女活到了新帝登基。
今日,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