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晚,元宵节前夕。
黑幕如同涌入的潮汐,铺满整片天空,一眼望去,只剩山尖尖上的一点白。
已经提早吃完晚饭的人们,此刻正带领着一家老小,前往广场,因为按照往年习俗,今晚在这里有一场盛大的打铁花表演。
去年那一场,回想起来,犹在眼前。
“铁水弄好了吗?”
李月银作为非遗打铁花传人,还是这群糙爷们的大师姐,惯例在表演前都细细问一番。
一般来讲,打铁花的铁水,需要高达一千六百多摄氏度高温将生铁融化而成。
那糙爷们呲牙一笑,打趣道:“手伸进来试一下嘛!”
李月银不怒反笑,“铁花打得不亮都怪你。”
实际上,李月银打铁花的技术真不赖,手臂抡起来又狠又有力,打铁花打得又高又亮。
一开始,他们都想不明白怎么一个女的来学打铁花。
烫在李月银那漂亮的小脸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现在谁敢多说一句,师弟们撸起袖子就要往那张多舌的嘴上浇铁水!
表演正式开始。
李月银戴好帽子和手套,拿起新鲜柳木棒,盛好铁水,迅速跑到花棚下面,猛力一击,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像一只脾气火爆的烟花在半空绽开,照亮了整片大地,和观众席一张张同样喜悦的脸。
铁花炸开的一瞬间,他们的眼睛里都燃起了光。
发出一声声惊叹。
李月银快速跑出花棚,后面的师弟鱼贯而入,她跑得远远的,转身望去,天际大亮,跟白日无异。
来不及喜悦。
忽然,李月银的眼睛就像被白光笼罩住了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渐渐地,脑袋也混沌起来,像是喝醉了酒,连嗓子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往前踏一步,倏然倒地不起。
白光刹那成为黑暗,像是踏入了万丈深渊。
*
李月银缓缓睁开眼睛,瞧见眼前一老一小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颇为激烈。
那小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那老的,是个面带苦相的妇女。
等意识回笼,李月银才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俊儿,你可不能再赌了,我们家可经不起你再这么赌下去了,你是想要娘的命吗?”
李朗俊浑然听不进去,更加使劲抢夺李母篡在手心里的钱,大声反驳:“娘,这次不一样了,我赌笔大的,赢了钱就够能赔那个臭铁匠!”
李母含着泪,心宛若刀割,颤颤摇头。
“俊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不能赌!你看看你阿姐为我们家……”李母话音顿住,这才看见磕破脑袋,血流了半脸,坐倚在木桌旁的李月银。
李母赶紧扶住李月银,边擦血迹边声泪俱下,控诉着李家好大儿:“啊——你是想让你姐姐死吗,你是想让我死吗?”
她手腕一扬,刚才捂得严严实实的银票飘落四处,歇斯底里道:“我不管你了,你去赌吧,我的好银儿,好女儿不能再被你祸害了!”
李朗俊也没想到他会失手将李月银害成这样,瞬间就没有底气叫板。
刚想伸出手,将李月银送去见郎中。
“不用了。”清冷的女声响起,一截白玉般的手按在李朗俊的胸口。
在刚才“待机”时,李月银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大岳国,康宁六年,李家落魄。
李父生前盘下一家铁匠铺,雇人打铁,维持一家温饱不成问题,但李朗俊鬼迷心窍,被纨绔子弟忽悠着去赌坊“赚大钱”,在他输得一干二净那晚,李父操劳多日,心梗去世。
那日,李朗俊走进家门,他问李月银,他输了很多钱,怎么办?
李月银为他戴上白布,哭道,爹爹不会生气的。
没有了李父,似乎谁都可以欺负这他们。铁匠铺里的伙计在打铁中受伤,伤得并不重,但是皮外伤,看起来略微吓人,伙计便趁机索要巨额赔偿。
真是人心险恶,可恶至极!
说曹操,曹操就到。
吴勇踏入屋门,看见一地狼藉,他抱着受伤的那只手,咧嘴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吴勇人高马大,两只膀子因为常年打铁,硬得在衣物下鼓起一团,要是敢跟他硬碰硬,占不到任何好处。
原主和家人深知这个道理,李父去世后,也只敢轻言细语使唤吴勇,没想到反要被敲诈一笔,还摆脱不了这无赖!
李银月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目光坚定不移地盯着吴勇。
这一个眼神,让吴勇愣住。
谁不知道,李家小姐貌美如花,性格也软弱,最好拿捏,旁人但凡严厉一些,李月银吓得都不敢正眼看人。
哪里会像今日这般……颇有气势。
李月银张口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吴勇仰天大笑,笑成一条线,像长虫的眼睛望着李月银,答道:“我就是想要五十两银子,不过分吧,早说了你们家那铁锤有问题,如今砸到我的手,我怎么打铁,怎么赚钱吃饭?要这五十两,还真是便宜你们了。”
李月银真是听笑了,她虽然不打铁,但为了打铁花,跟着打铁汉子处了那么多年,也没听闻过,因为锤子不行,把手给砸了。
除非锤头被甩出去了。
但目前看来,是吴勇脑子被砸了。
“如果我们不赔呢?”
李月银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跟吴勇商量。
别说是吴勇了,连李母和李朗俊都略微惊讶,感觉李月银身上那种自小培养出来的温婉娇弱气质消失得一干二净,摔了一脚,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吴勇:“……”
这世道,谁会把没钱没势的女娇娘的话当回事。
“过两日,便是元宵节,有一场打铁花演出,届时,我告到衙门老爷那,说因为你们伤了我的手,李月银,你就会知道,到底要不要赔了!”吴勇恶狠狠说完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