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人不会在同一条沟里摔两次,慧无觉得舟舟比他想象中还要天真:“……你认真的?”他只见过男子拜佛求仕途,没见过女儿花钱买天机,尽管她之前已经买过一回,只花了十文。
舟舟又拿出十文:“是。”
来兴阳求愿的百姓少有富贵之徒,因此慧无不贪多,只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花钱买心安,他不吝啬口舌就是,他心想世间女子大多要求个好郎君,便说:“贫僧给你解一道姻缘签。”
舟舟说:“我不求男人,只想求自己的路。”
慧无讶异:“你想自己出去闯荡?”
“差不多。”
慧无瞧她弱不禁风的模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警惕。得亏自己是个纯粹贪财的酒肉和尚,换成别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天晓得会发生什么。
慧无摇头说:“难。”
舟舟加价:“二十文。”
慧无改口:“你属动还是属静。”
“属静。”
“你仔细想一想。”
“我脾气可好,能和你说这么久话,很有耐心。属静。”
“……成。”慧无妥协,“女子在外谋生难,你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
“我识字。”
“除此之外?”
舟舟顿了顿,道:“我写字飞快。”
“那就是没有了。”慧无坐在另一边的干草堆上,单手撑着光秃秃的脑门,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舟舟小声嘀咕:“话不能这样说,我肯定还有其他技艺,只是暂时没有发现。”
慧无叹息一声,从柴草堆底下抽出一本书:“你来念,我看看你识多少字。”
舟舟接过书,书封上写着《金刚经》,里面的内容早被换过,大致翻看几页,是话本,写的是女娲的故事。舟舟从头开始念,念得流利无比,慧无不说停,她就继续念,念得口干舌燥,最终在抟土部分停下:“和尚,你是想让我当说书先生吗?”
慧无不悦:“叫大师。”
舟舟改口:“大师,我声音小,说不动书。还有,你为什么会在柴草堆下藏话本?”
慧无已经替她想到主意:“你以为我看的是话本?”
“不然?”
慧无开始忽悠:“错,是天机。”
舟舟终于等到天机,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听:“请讲。”
“你既不能说书,那就写吧。”
“写话本?写话本有出路吗?”
“有。”
“能不能立刻赚大钱?”
慧无说她肤浅。
“我问你,你从何处来。”
“我娘生的。”
“你娘又是从何处来,你娘的娘又从何处来。”
“这……”
“都说神造世人,神是谁?”
舟舟看向书页,不确定道:“女娲?”
“不错。昔有女娲抟土造人,后来精力不足,便取藤条沾泥挥洒,泥点落地成人。你既信神佛,是否也信女娲。”
舟舟说:“可以信,所以女娲造人也是真实存在的?”
“存在,但并非世人记载那般存在。贫僧梦中有大道三千,见过满天神佛,那日神识漫游,路过女娲造人之所,你猜怎么着。”
舟舟掷地有声:“看见好大一片泥潭。”
慧无呵呵一笑:“你真当女娲甩的是泥?错,是墨啊。那里有仙笔仙墨仙纸,女娲落笔造物造人,凡她所写皆成形状,无穷无尽,万千世界。你亦是她笔下的一点墨,墨能干什么,当然是写字,你写字飞快,注定要传承女娲风骨,所以你注定要写话本。”
舟舟悟了:“我要当女娲。”
慧无纠正:“只有最初的神才能被称作女娲,你肉体凡胎,只能叫做话本娘娘。”
“原来如此。”
“正是。”
慧无忽然想笑,他胡话说惯了,但从来没和谁扯得这样远。兴许是聊的时间足够长,气氛有些松了,慧无见舟舟听得专心致志,反倒觉得不自在,于是心思一半坦诚地问:“你真信二十文能买到天机?”
舟舟侧着脑袋:“你真是得道高僧?”
她那双眼睛实在清澈,慧无听她反问,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她心思剔透,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他说:“是。”
舟舟:“那我信,不然我为什么花钱。不过和尚,你为什么要赚钱?”
“什么都信,我说赚钱是为了还俗你也信?”
“为什么还俗?”
慧无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