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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2 / 2)

人道,接而这一句话,就如置入深潭的石子,一时惊起万千波浪,众人皆焦躁起来。

春明门之谋,太子褚瑀安然无恙,但被炸死的多了平卢节度使崔陌。

这是虞秐升全然没有想到的事情。

……

东南的宫殿素来清冷偏僻,时日久了,宫人们也常忘记修理片瓦,若积了太多水,也不过是将将看不下去时才勉强派人来修理。

偏僻的宫殿院子里杂草丛生,入了秋,多数草植变了颜色,连日的雨水将梗筋浸泡在里面,生出腐烂的腥土味。

院子里生着一棵银杏树,越过宫殿的顶端,明明参天,但自褚珩有记忆来,这株树像从生也叶,一直都是这般死气沉沉,甚至有时候敲敲树干,里面的回音愈发明显。

也许里面已经蛀空了。

这是褚珩幼时的想象,如今年岁大了,却也不过是抬头看了眼那些狰狞的枝干,再把视线落向前头紧闭的殿门。

自幼年起,他在这扇门前跪过无数次。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将那银杏的大半影子,从墙的那头,再是一点一点转移,最后缓缓落在了他身上,寒意便袭身。

他对这扇门的第一次记忆,也是这么多年对母亲唯一的具体的记忆。

幼时,他住在这宫室最偏的角落里,只是一张薄榻,上头被褥常因潮湿变得冷硬。

他记得那年自己大概四五岁,夜里烧得糊涂,看着油灯都开始重影。

后来,嘴唇突然触到湿润,紧接着,甜粥顺着喉管往下,他咋吧了一下,迷糊着睁开眼睛。

油灯的薄光,笼着阿娘的眉眼。

阿娘平日里甚少看他,也极少对他有表情,即使他再如何用功读书,他的记忆里,永远只有那女子的背影,未有片刻回头。

但那时,许是自己烧糊涂了,他觉得阿娘眉宇真是温柔。

低头猛灌了口粥,想将这来之不易的恍惚再延长一些。

“阿娘。”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从喉间冒出。

油灯越来越弱,镌在阿娘眉宇间的温柔却好像也在这一瞬间开始变了形状,柔和的线条被拉伸,成了狰狞杂在一起的曲线。

手里的那碗粥被重重一扣,他脸上被灼热烫得发颤,然后哗啦——起了尖锐的响声。

他好像听到了那碗粥在尖叫,从他的喉咙里,再从散在地上的那碗碎粥里,尖叫几乎刺痛了他的耳膜。

“我说过了,绝对不能吃第二口。”阿娘美丽的脸上被可怖的背光覆盖了,他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去跪着,去外头跪着!”

他从未见过阿娘有这般情绪,他觉得害怕,可又觉得,这是阿娘唯一一次对自己所展露的,只对他一个人的情绪。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跪在银杏树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觉得他此刻,愉悦与痛苦混杂在一起,成了他记忆里唯一存在的印象。

再之后,母亲又恢复了常态,甚少对他的行为做出什么反应,唯独他想见母亲,就必须于廊下跪着。

幼时读书得了先生夸奖,或是获了阿耶赞扬,阿娘也不过淡淡。

后来,他渐渐发现,每每有随身婢子提及文顺皇后的孩子,“比七哥背的快”“比七哥受的赞扬多”……

唯与他们作比较时,母亲会着李嬷嬷开一小道缝隙,递来一盏冷茶。

他见阿娘越来越少,对阿娘的脸的记忆也愈来愈淡,

上一次跪在此处,是离开邺京去安西。

那日没有日光,与今日一般,雨水刚停,四处都雾蒙蒙的,看不见多的光色。

他跪了一日,快要落宫门时,出来了李嬷嬷。

“十三郎。”李嬷嬷手里端着冷茶,用冷透的青瓷装着,走至他身前。

他抬头。

神情里有不可置信。

“阿娘给我的?”

李嬷嬷的脸沟壑遍布,逆光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盏茶极冷,甚至手指触及道青瓷的时候,他反而觉得微微发烫。

可他却迫不及待一饮而尽。

褚珩记忆回溯,抬头看了眼天,日头将要落了。

今日计划失败,他没有祈得母亲的那杯茶。

甚至,他好像,是来求一种极不可得的安慰一般,明知这不过是石子掷入河流那般空想,他却还是忍不住奢求一点点。

离开这么多年,他怕自己已经忘了母亲。

他的知觉逐而恢复,殿内掌了灯,影影绰绰只能看到晃动的影子。

又快要落宫门了。

门在此刻,起了一声干涩响,轻短的嘎吱声——

褚珩抬头。

李嬷嬷,手里空无一物。

“十三郎,娘子有话说。”

褚珩身体微动了动。

“既无能,便莫要做可笑之事。”

日头彻底落了下来,那株银杏树,已经被黑暗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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