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自己装在防水袋里的衣服不见后,谢生忍无可忍,把呆在宿舍的所有男生全部揍了一遍,甚至包括几个过来串门打牌的隔壁班同学。
这是谢生第一次打架,他发现了隐藏在自己身上卓越不凡的天赋——那就是斗殴。
他把十四名同龄男生全部打骨折,都被送进了医院,而自己完发无损。宿管匆匆推门而入时,他笑得一脸烂漫,指骨上还染着鲜血。
这件事闹得很大,学校把宿舍十五人全部都通报批评了。
谢生殴打同学,被停学了一学期,其余十四人是因为聚众赌博,被停学半学期,老师从现场翻到扑克牌和大量零钱。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可能直到他们毕业学校都不会知道,有些学生一天下来就能赚两三百块钱,一个月就拿回了学费钱,抵得过绝大部分老师的工资。
谢生停学在家,家里只有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外婆和工作长期外派基本不回家的母亲。
老人家都是从苦日子里长大的人,他们对粮食怀有奇怪的偏执,即便不愁吃不愁穿了,他们也不愿意倒掉碗里的剩菜,一定非要把它们放到彻底发霉后才肯倒掉。
夏季总是不听从日历表上的安排匆匆过来,仿佛回家似的来去自如。五月的气候格外炎热,放了三天的糖醋里脊发胀变色,油腻腻的外表下掩盖不住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把腐烂的食物倒进垃圾袋里然后清洗厨具,透过窗外他看见外面有几个高年级混混在欺负一个小胖子。
他把那些至少比他高一个头的混混们都揍了,只留下和他差不多高的小胖子。小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眼内泛着光。
那年dc的超人动画很火,谢生也跟风看过。他学着救世主的模样,伸出手掌把小胖子拉起来,露出阳光明媚的笑容,轻声询问,“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谢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高大过,就好像是一个英雄。
休学期间,谢生的母亲除了打生活费外,从未回家过,外婆需要他照顾,无力管束他。自此,谢生开启了街头打架的日常,逐渐沾染上抽烟的不良习惯。
直到返校后,谢生从同学们对他的避之不及与老师厌恶鄙视的眼神中才逐渐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别人口口相传的坏小子。
沉迷斗殴、成绩不好、被通报批评停学,这些标签已经贴在他身上,再也摘不掉了。
只有曾经被他救下的小胖子跟在他身后,成为他唯一的朋友。
初三即将毕业的那个夏天,气候很热,连吹拂的微风带着热意。
谢生旷课,躲在实验楼后面的小树林抽烟,茂盛的枝叶犹如漏勺笊篱,阳光筛下金斑铺在林间小道里,折射在他的球鞋上。
他惬意地在树荫底下走动,鞋底踩到一块有些许异样的泥巴上,他没有在意,抽完烟便离开。
第二天,谢生因鞋底沾染着了死者血迹,一无所知地背负起“□□”与“故意杀人”的罪名被关押进监狱,判刑9年。
这种万分之一的错,成为了他彻彻底底的灾难。
他曾经哭喊着在牢里诉说自己没有奸杀女同学,却无人理会。鞋底的血迹、劣迹斑斑的过往、因旷课而丧失的不在场证明,全部构成了他的罪证。
谢生曾经看过犯罪片,看见里面的主角数着日子等待刑满释放的日子。然而当他自己真正进去后,才发现在高墙之下,他根本数不清过去了多久。
谢生在严苛枯燥的监狱秩序中长大,他再也没有拿过一支笔,写过一个字。他长出了胡子,出现了男性的生理反应,也开始很缓慢地长高。
他在监督员的监视下学会了刮胡子,从磕磕绊绊甚至能割伤自己的下巴,到睡意蒙浓也能利落地刮干净胡渣。
他习惯了报告狱警才能上厕所,能熟练地使用裁缝机后的某一天,狱警解开了他牢房的钥匙,并告诉他,“这些年,你的朋友为他奔波翻案,在一个律师的帮助下,终于确认了你是被冤枉的。”
他被释放了。
有人对他道歉,说,对不起,是他们弄错了,你是被冤枉的。
“所以,我被关了多少年?”
“……八年六个月。”
八年半是什么概念?
3102天!
谢生冷笑,想质问责骂甚至殴打他们发泄自己的怨气,却不敢。
因为袭警会判刑,他蹲怕了。
他从监狱走出,阳光撒在他脸上,刺目得使他溢出泪花,恍如隔世。
八年的时间能改变多少东西?
小胖子不再是个胖子,他把谢生接回去,为难地告知他,他的亲人都已不再人世。
妈妈因长期加班过劳猝死,奶奶无人照料,死在家中数日才被发现长蛆的腐臭尸体。他家的房子成为了无人认领的房产,被当做法拍房卖出。
八年的时间,他从狱中出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
小胖子消瘦的脸庞上浮现出担忧与愧疚,谢生望向身侧的镜子,镜子里的他模样与他入狱时差距不大,仿佛他的时间被定格在八年前。
“真遗憾,八年过去了,我还有希望长到一米八吗?”他故作潇洒地打趣说,想要安抚关切他的友人,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嘴唇。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年少时经常出现在自己脸上的笑容,企图盖住了底下流淌的痛苦和悲伤,然而却失败了。
镜子里他眼里透着死寂,了无生气。
他的青春、家人、过往的人生,都埋葬在这骤然消失的八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