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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对我而言是一种侮辱(1 / 1)

北风凛冽地呼啸而过,毫不留情地砸在崔晃的脸庞,她听见右手嘎吱一声,但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感,只是毫无知觉的一种麻木,多年从医的经验让她知道,自己的右手多半是废了,千里寒疆,万里渺茫,她已经在去闽乡的流放途中走了两个月了,每天却都像是在过一种毫无希望的日子,直到今日,她终于听到了,幻想破碎的声音。肥头大耳的衙役蹲下身来,狠狠地用带着冻茧子的手拍打着她的脸,“嘿,这小子不会死这了吧,孙爷只让磨磨他的性子,没想到他这么不中用!”

崔晃,京城七品盐运镇抚司署长崔卿运之女,崔家对外宣称是清河崔氏的旁系本家,其实不过是个幌子,早是出了五服,更不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是崔卿运本身就官微言轻,若是再没个有头有脸的本家,只怕让人更瞧不起,不过崔卿运虽然官运不行,但却热衷生孩子,崔家有五子四女,不可谓不人丁兴旺,但枝叉茂盛,主干就反倒会被抑制荒芜,崔家嫡夫人玉夫人多年前便闭关修炼,一心悟道,只留下崔晃一女,膝下无子,崔卿运便越发张狂,连着娶了几房小妾,其中闵氏所出的崔丞一直被崔卿运所看重,指望着他扩大家业,光宗耀祖,毕竟盐运本身是个肥差,虽然帮不了崔丞什么大忙,但送入朝堂还是能做到的。

谁知崔丞朝堂的门槛还没踏入,就载在了孙浚手里,孙浚是忠毅侯孙绥嫡子,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孙家夫人当年生他难产,从此便对这个大儿子百般怨恨,怎么都看不顺眼,替代心理,便对小儿子百般疼爱,只盼孙浚走在路上突然暴毙了,三天两头在孙绥耳旁吹枕边风,恨不得直接让小儿子继承爵位。

一个艰难讨生活的嫡女,一个不受宠的嫡子,同是天涯沦落人,但也却都饱受历练,棋逢对手。同情,这个专门针对弱者的代名词,放在他们任何人身上都是一种侮辱,他们是不被器重和尊重的,被光之子挡在身后的弃子,却也是靠自己努力造糖吃的人。

崔晃小时候有个毛病,每逢休沐最后一日,便觉得心慌,她幼时常觉得恐惧和害怕,实在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犯错的资格,崔丞,崔勋,她的那些旁支的兄弟姐妹,都有可以依仗的父母亲族,崔卿运虽是色令智昏,却也极尽钻营,娶回的几房都是些达官显贵家的庶女,在本家虽无法当家作主,但好歹也是一家人,积累的威严倒是学了个十乘十;因此崔晃只要办事稍有不慎,就可能遭致讥笑谩骂;她们不敢真对崔晃身上招呼拳头,因此就在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心理上摧毁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彻底摧毁她的自信。

崔晃也的确因此畏畏缩缩了好久,那是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是废物的几年,信心彻底崩盘,努力看不到希望,周围是动不动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像刀剑一样刺出来的刺耳声音,是在深夜恐惧痛苦的几年,但也是崔晃思索破局,以及人格形成的重要时期;

这种惊恐情绪的爆发,其实只需要一些很小的情绪引子,比如被信任的人说了几句,或者被至亲的人伤害,在粗枝大叶的人眼里,或许只是无关痛痒的情绪,但对崔晃而言,它们都被放大了千倍百倍,而她自己,也只能逼迫敏感的自己,粗糙起来;娘总说,崔晃的性子太过细腻,心思过细,实在不好。

但还是往往有很多事可以诱发崔晃的这种情绪,就像喝下一杯掺满玻璃渣的辛辣老酒,整个喉咙,肺腑都是鲜血淋漓,然后从心头开始长出冰霜般的花,蔓延至四肢形骸,通体散发寒意,平时娇憨灵动的双眸呆呆地望着铜镜,像是在怔怔地,极其专注地看着什么,但仔细看,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只是一片空虚和呆滞,恨不得,只恨不得,把头狠狠低下,埋进土里,甚至跪在地上,对命运说一声,求饶。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战栗,那是被恐惧缠绕的几年,或者十几年,甚至是以后的几十年,伴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像是把火山和冰山都扛在肩上,也像是把冰川和烈焰都踩在脚下;一般人伴随着这样的精神折磨,多半会吃药或者求医或者自尽,但崔晃生生走出了第四条路,她不去理会,这布满身体的剧痛,只是不停地走着,这些悲伤的过往像一张稠密到针眼都扎不进去的巨网,一点点地把她缠住,只盼有一天能让她窒息;所以她只能,不停地,不停地走,若问她为何要战斗,那是因为不战斗,便要死;若问她为何会恐惧,那是因为在黑暗中战斗久了,便学会了以恐惧为食,以血为饵。杀出一片霞光;

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沦落到这个地步,十有八九都是拜她那光风霁月的孙大公子所赐,想到这里,身体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栗,仿佛连手断的痛苦也被弱化了,大雪茫茫的天地间,说不上恨,只有,烦躁和颤抖交织着;“烦死了,老子要睡一觉” 崔晃头一歪,终于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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