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娇羽心安理得的,近乎啃老的废物生活,崔晃不是没有恨过的,父母哪怕不指望能帮上忙,不拖累都做不到吗?但有时候事情很奇妙,我们深陷其中的时候,却不能为之痛苦和抱怨,不然就会越陷越深,就像在淤泥里,越是挣扎和气恼,下沉的越快,但放松躺平反倒会好,这是一种反人性反直觉的道理,崔晃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
其实有的时候是非常怨恨的,非常怨恨父亲,虽然早已过了祈求爱的年纪,但父亲的阴影仿佛一座大山,只要想一想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大概是“父爱如山”的更可悲的一种解释,在其他同龄人可以安心享受生活的时候,崔晃却总像一只蜗牛,不得不早早背负上重重的壳子,开始为家里打拼,开始还家里的债,明明其他人都可以走马斗鸡的时候,她一个人女扮男装苦苦维系,三更起五更眠,但凡家族要是有一点用,也不至于这么一点用都没有,让崔晃一个女孩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这么过活,但这种苦楚无依无靠,如同没有根基的浮萍的心又能与谁说,谁有能理解呢?没有,家族只会无脑的斥责打压,父母也不会有任何体谅,其实是很想怨恨的,假如,假如崔晃家能有李娇羽万分之一富庶,但凡哪怕是个小康之家呢,而不是现在这破落的门楣,重男轻女的族亲,天可怜见,哪家孩子的噩梦里天天出现亲人的。但假如一直这么自怨自艾说,我现在这样都是原生家庭不好,都怪我的父母无能,那最终连自己也会走向毁灭,这是一个神奇的逻辑,我们最终也会成为我们所厌恶的,除非不抱怨,不听不看你讨厌的那些,只看好的榜样是如何做的,一步一步把残缺的自己用强大的内心粘回去。这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正在承受着这样清晰的苦痛,却不能抱怨,而是不得不得不光是忍受,还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通达的过,然后调整好心态再出发才看见真正的出路。
下颚的伤口不仅让崔晃吃饭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恢复期的禁忌几乎能将人逼疯,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一个吃了二十多年辣的人,突然间什么都吃不了,天天清淡的白饭,无穷无尽的和食欲作对,就像普罗米修斯不停地被鹰隼啄食胸口,西西弗斯不断地把巨石推到山上,再眼睁睁地看着它落下来,无穷无尽的,尽是折磨。
据说西西弗斯并不为不断跌落的巨石所苦恼,他说“我看到上山途中有美丽的蝴蝶”,贫困的家世就像崔晃青春中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瓢泼大雨,没有伞的人只能拼命奔跑,而唯一的出路就是“暴雨把崔晃困住,她却要学会怎么在雨中赏雨”。不快乐,被否定,被打压,被指责,这一切一切都像锋利的刀明晃晃的在把崔晃逼疯,她也想一个手持利刃的疯子不知该砍向何处。
流放途中严苛的□□和艰难的行军环境都让人崩溃,而下颚的伤口又让崔晃本身的小女生心思受到极为严重的打击,无法正常饮食的痛苦听起来没什么,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被迫修改饮食习惯是一个多么不当人的事情,无人理解的困难,总是扑面而来的打压贬低,在这一摊烂泥一般的生活中,老天生我一遭,竟是就为了折辱我的吗?有时候崔晃也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去抱怨,不去指责,心中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脱离噩梦,只有这种,才能真正从深渊和漩涡中出来。
如果我不把牙咬出血一般的坚持,就没人会拖住被漩涡拉扯不断下坠的我,但也是何其伟大,只要我坚持下去,竟能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托天撼地,在狂暴怒号的漩涡中,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岿然不动。
会继续走下去的,会继续好下去的,希望啊,它苦涩如歌,但不在很近的将来,就在不远的现在。
不去抱怨,不去指责,自己好好地把自己重新生养一回,崔晃在心中默念道,深渊巨擘,且看小爷我来耍个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