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远去，回想过往他曾无数次目送这种情景。多少人或主动或者被动地离去，这情景对他毫无触动可言。可是突然之间，他从重重叠叠的背影里发现一个熟悉的后脑勺。龙鑫浑身一僵，就连身边人都察觉出异样看过来。
“长老，怎么了？”
龙鑫焦灼搜寻，却再也没找到那个想再看一眼的背影。他鼻根发酸地意识到何济世是真的不在了——早在两个月前就被虢首封摁死在断龙崖下。新仇旧恨突然涌上心头，龙头拐杖被他捏出咯咯吱吱的响声。
“吾以……吾以……”龙鑫终究还是无法献举，只含含糊糊地念叨了两句就变成咬牙切齿的声音，“哪怕今天所有人都得葬送，也要把虢三留在这儿！”
黑衣男对上他看似平静实则恨意汹涌的双眼，忍不住要撇开视线，好险才克制住冲动。
龙鑫看着他，神色略略缓和了一些，竟然透露出一丝丝让人渴望已久地温柔。
“时间到了，龙讶。”
被叫作“龙讶”的黑衣男起先是惊愕，随即浑身发抖：“等等，长老。还没到最后……”
“上吧。”
“不，长老！”
可是龙鑫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他提起拐杖轻轻敲地，就象是发送了一个不得了的信号似的，他身后所有木偶状的黑衣醒族纷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纷纷转头看向龙讶。
“带着他们去吧。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献祭，如果献祭了，记得使用你口袋里的魂丹。”
“不，长老，不！”龙讶双脚自己动起来，带着他和最后一百多个强化醒族朝前奔去。他不断扭头，努力回顾，这副模样让他头和脚呈诡异分离姿态，显得可怜又可悲，他朝龙鑫大喊：“不，长老，不，父亲！”最后那声叫喊犹如鸟类临死前的哀鸣。龙鑫岿然不动，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虢首封一口浊气呼气成霜。他体温低得吓人，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体内有个不知名的怪兽悄然觉醒，正透过他的眼睛和耳朵冷冷打量外界：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三倍以上，喧哗声也格外刺耳。他的灵识飘浮在空中俯瞰大地，好笑地注视一切。他听见那声宛如鸟类哀鸣般的喊叫，注意到最后一团涌来的乌云——
父亲？
易云嫦忽然带着一身浓浓血腥味靠过来。哪怕他没有回头，也在第一时间辨别出她的气息，立马踹开横亘在中间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正喃喃念叨着“吾以魂祭”，冷不丁被他踹飞出去，后面的吟诵转变成一声怪异扬高的“啊”。虢首封伸手去接易云嫦，结果她从他臂下钻过去，提着一把半臂长的宽刀拦下后面冲来的黑衣人。刀刃抵在对方胸口爆发出长串令人牙倒的金属摩擦声，竟然没有再削进血肉之中。
刀背反弹的力道震得易云嫦虎口发麻，几乎撒手。
那个黑衣狞笑地抵着她继续前冲，口里吟诵：“吾以……”
连“魂”或是“身”都没出口，一道裹有灵力的踏空刃压在胸前的刀刃上，强横破开他的胸膛，顿时半截身体飞上天，鲜血化成一条长带红雾喷洒下来。
易云嫦在血雨中屏息。她闭了闭眼，耳朵和脑子嗡嗡轰鸣，心脏则被看不见的手紧攥成团，整个人仿佛要炸开似的。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仍然在往前顶，在对他们张牙舞爪。逐渐沉沦的意识里时间已经拉得老长，每一毫秒都变得极其煎熬。混合着鲜血的汗水缓缓滴落，过程好像是静止动画。
她仰头，看见红雾之上一颗流星衔尾划过天空。
同一片天空之下，刚脱离幻阵仍处于不归之森的姬覆心有所感，他仰首捕捉到那一尾流星，轻笑。
“有意思。”
姬覆弹指，清脆声响化作一缕细而不散的笛音悠扬飘向千里之外。
“蔺蓉，解除封印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他嘴里的蔺蓉正在铜口官邸里被人死缠乱打，近乎崩溃地抱头蹲在地上嚎叫：“不知道，我不知道，开不了幻境，别问，问就是我也不知道……”
她忽然顿住。
古希道伸手戳她：“怎么了？”
她嚯地一下起身，摊开双手喜极而泣：“我好像又行了？”
“啊？什么行了？”
“我又行啦！”她大叫一声，额间竖起一条银丝。在她身后，空间无声扭曲，片刻后就展开一面水银镜面。不过那面镜子并没有折射周围的景致，而是显现出一个黑红驳杂的世界，热浪透过镜面，扭曲传递到他们身边。
围绕她的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呼。
“什么情况？”凰袅娜带着一队人急匆匆赶来，远远看见一面巨镜耸天入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揩了揩湿润的眼角，转向身边同样被巨幅镜面震慑住的队友：“通知下去，准备编队入镜。”
铜口这边一切准备妥当，只等蔺蓉突破桎梏展开镜生幻镜。
古希道冲动地抱了抱蔺蓉：“干得漂亮！”他看向镜子里的焦土大地，聚焦远处的战斗。他看见朱雀腾空而起，扇动翅膀朝下面吐出一团炽亮的火球。古希道嘴角翘起来，不等镜面上扩开的涟漪完全消失，便一头撞进去。
“夜三哥！易云嫦！”
“我们来了！”
整顿有序的陆空双编大队紧随在后冲进幻镜，冲向那一片烈火燃烧之地。
终于，胜利天平迅速向虢首封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