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情是这样的,劳贝一遍遍告诉自己——我知道我很急但我先别急。
大约不久之前,最多是睡一场觉的时间,劳贝还记得自己明明在“巴纳多之家”最中间那栋楼的第三层书房里读儿童读物,没想到仅仅是打了一个盹儿,睁开眼竟是这样一幕——一名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重获新生一般吻着劳贝的额头,声音沙哑地念叨着“劳贝、我的劳贝……”,雪白的床铺旁,站着一个看起来还有些精神恍惚的少年,他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眼眶的红色还没有消散,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劳贝身侧,他只是看着病床上女孩的眼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劳贝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脸,感觉有点陌生。可在脑海中仔细回忆,才猛然想起来,身前拥抱着自己的是她的父亲——克雷尔·奥卢米尔·埃里达尼,一旁失魂落魄的男孩是劳贝的哥哥——阿里斯托·伯恩·埃里达尼。
“父、父亲?”劳贝试探着问。
“是的,是我,怎么样我的女儿,有哪里不舒服吗?”男人眼中的红丝密布,和劳贝说话时像是在尽力掩饰着自己眼里的悲伤和疲惫,在一旁嘘寒问暖,可是劳贝总觉得有点奇怪。
“我很好,父、父亲……”劳贝有点不适应地说完,扭头又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男孩:“哥哥?”
“……”没想到这一声哥哥竟然让这高个儿男孩捂着脸跑出了房间!劳贝大惊失色。
“嘿!阿里斯托!”
毫无用处的挽留,劳贝疑惑并且无语。
身前的“父亲”复杂地看了眼阿里斯托跑开的背影,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头又对劳贝轻声说道:“别担心,让他一个人静静。”
劳贝没再说什么,她觉得脑子乱乱的,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回头绪,于是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巴不得黏在床边的老父亲,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冥思苦想。
她看着有些熟悉感的天花板,才察觉自己是又到了圣芒戈,记忆中,小时候的劳贝身体其实还算好,但常常因为各种魔力的外露伤到别的孩子,并同时伤到自己,因此她也算是圣芒戈的常客。可奇怪的是,劳贝的记忆中还存有另外一个地方,那里也充斥着一股不太好闻的药味,到处挂着白布,医生们穿着白大褂来来往往,也不像是圣芒戈魔法医院里的巫师们挺着版型一致的袍子走东走西。
对,魔法!劳贝反应过来,最大的差别在魔法!魔力、魔杖、巫师、麻瓜什么的,劳贝记忆里“另一个世界”里可没有这些。
有意思,很有意思,劳贝已经将那个没有魔法的世界叫做“另一个世界”了,尽管她现在脑子乱乱,分不清到底现在是梦境,还是那“另一个世界”是梦境,但她还是从中理清了一些东西:
我是谁?劳贝·杜芙图尔·埃里达尼,克雷尔·奥卢米尔·埃里达尼的小女儿,阿里斯托·伯恩·埃里达尼的妹妹,又或者是劳贝·巴纳多,来自英国一个名叫巴纳多的福利院的孤儿。
我在哪里?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魔法界最主要也许是唯一的一家大型综合魔法伤病医院。嗯,魔法……为什么劳贝会觉得魔法个词既寻常又荒唐?她明明记得在醒来之前那几天,自己还一连好几次偷偷摸摸走进福利院专门屯放慈善机构捐赠物品的房间里,摸了几本书来看,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几本书的名字就叫《哈利·波特》,书中也有一个叫圣芒戈的魔法医院。
荒谬吧?的确很荒谬……
所以,劳贝现在一定是在做梦吧。我不是什么巫师大小姐吧。我没那么好的运气白捡两个帅气的爸爸哥哥吧……
可是,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记忆又那么清晰,那些故事就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劳贝疑惑极了,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敲了几下自己的脑瓜。
诶?爸爸嘘寒问暖,哥哥仓皇而逃,那妈妈哪里去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娴静美好的面孔,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好像闪着柔和的光。劳贝记得法国常常有阴雨,小时候因为魔力过于不稳定,她总是不能出门尽情地玩耍,父亲白天因为工作不怎么待在家,阿里斯托就算冒雨也要出门找小伙伴玩飞天扫帚,叫泰特斯的家养小精灵老态龙钟,劳贝厌极了跟它讲话。只有母亲,总是温柔地将劳贝拢在怀中,在小劳贝耳边轻声讲起她年轻时的故事,讲到比利牛斯山总是阴雨绵绵,布斯巴顿晚宴上可以听到远处森林里仙女美妙的歌声,母亲说那时她还很年轻,太容易爱上一个过于美好的人,这个时候,小劳贝的父亲出现了。劳贝记得她问母亲,父亲不好吗?母亲于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外面被细雨浸湿的窗台,悠悠地说,还不错呢……
只是再回忆,脑海中的阴云就越来越多了。她和母亲本来兴致勃勃地走在去往布斯巴顿接回阿里斯托的路上,可是飞马飞得越高,劳贝心中就越感到不安。她闭着眼,仿佛还能听到伊瑟龙在暴风雨中的嘶鸣,马车在空中剧烈地颠簸,雨水从窗外穿透进来,刺痛劳贝的身体。母亲紧紧护住自己,不停地说:劳贝别怕,妈妈在呢……只是总有可怖的声音贯穿劳贝的大脑,飞马的尖啸、马车的碎声、袍子被风吹动止不住拍打的声音、漫骂声、念咒声、死亡一般的混沌……
不能再想了,劳贝缩紧了身子,拿身上的被单盖着自己的头。恐惧席卷了全身,劳贝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冰凉。
母亲出了意外吗?可是好奇怪,她此刻只有恐惧,却没有什么悲伤。劳贝突然觉得自己好冷血。
冷血?对的,在“另一个世界”的梦里,劳贝总是被人说是个冷血无情的小怪物,不过没关系,在那个地方,好像每一个小孩都是不被喜欢的“小怪物”,劳贝已经很好了,她还有完整的手臂和腿脚,平时也不怎么生病,只是不爱和人讲话。她不记得自己在那边有没有父亲母亲,劳贝·巴纳多从小在“巴纳多之家”长大,富有的贵族们组织的慈善机构每年捐赠那么多的衣服和玩具,可劳贝通通不喜欢,她只爱看储物室里成堆的书籍,以及隔壁教堂的教母们每个礼拜到那里分发的叫不出名字的甜点。前些日子,她翻到了几本儿童读物,那里面没有写城市和雾霾,而是在写一个叫哈利·波特的孤儿与魔法世界的故事。劳贝觉得好神奇,她想方设法多学了好多单词,到后来,差一点就可以把整整七本书全部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