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余晖,将半边天染得如血色一样的红。
偌大的尚书府与往日无异,唯有偏院的绯月阁的正厅里挂上了一截简单的白布。
蔚姝穿着一身白衣跪在地上,头上戴着孝布,秾丽秀美的脸蛋在摇曳的火光里显得苍白且憔悴,她拿起一沓纸钱,零零散散的丢进火盆里。
风吹起火盆里的灰烬,飘落在站在一旁的蔚昌禾的脚边,几片灰烬粘在鞋面上,他跺了跺脚,把灰烬抖下去,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打进了正厅后,第一次正眼看木桌上的灵牌,却是越看越气。
宫里一大早就送来了圣旨,陛下点名要蔚姝两个月后入宫,册封她为妃子。
结果可倒好。
圣旨是早上下的,人是中午死的。
陛下痴迷长生道,对这种事情尤为忌讳,若是让陛下知晓他夫人死在下圣旨的这一天,知道蔚姝带孝入宫,触了蔚家的霉头,怎会轻易放过蔚家?
蔚昌禾冷漠道:“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让你在这里给你娘设灵堂,你也别再用寻死的法子挑衅我了,丑时会有下人过来抬棺为你娘下葬,这段时间你就分守己的待在绯月阁,等时候一到就入宫。”
事情交代完后,就冷着脸离开了。
从来到走,身为丈夫的他没给去世的妻子上一炷香,说一句话。
蔚姝捏着纸钱的手指瞬间绷紧,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她抬起眼,透过火光看向木桌上的灵牌和后面那一具廉价的棺材。
很简洁的灵堂。
简洁到除了尚书府里的人之外,再无人知晓户部尚书的发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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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初刻,夜色正浓时,来了两名体魄强健的下人,抬走了放在正厅里的棺材。
蔚姝跪在灵牌前,一双眼睛哭的红彤彤的。
这三年她和娘相依为命,为了娘的药,日日都要忍受范姨娘母女的刁难和嘲讽。
她想,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到及笄,带着娘嫁给宴书哥哥就好了,可是,她所有的隐忍和坚持都在今天早上,随着娘的死一并消失了。
她还记得,今天早上娘临死前用力地抱着她,在她耳边气若游丝说:“裴氏早已不是杨家当初守护的皇族了,若不是陛下昏庸无度,荒废国事,让一个阉人把控朝政,我们杨家也不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你外祖父为大周朝的子民,为裴氏皇族戎马一生,到头来却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杨氏哭的肝肠寸断,历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将死之人的灰败。
“宁宁……娘放心不下你。”
“娘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毫无温情的世上,娘难受,娘心疼啊。皇宫里深渊火海,又是那阉人谢狗当道,他知你是杨家人,怕你入宫得了圣宠,定不会放过你。”
“我的宁宁啊……”
蔚姝在杨氏怀里哭成了泪人,那双紧紧抱着她的手臂跟枯萎的叶子一样,毫无生气的耷拉下去,再也不会抚摸她的脸,牵她的手,为她梳头挽发了。
她理解娘的担忧与顾虑,现在宫里头司礼监掌印谢秉安的权势最大。
传闻他冷血无情,手段残忍,好滥杀无辜,被他送进诏狱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她又是杨家人,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他怎会把这个随时会从背后捅他一刀的人留在宫里。
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下去陪娘了。
蔚姝痛苦的闭上眼睛,对着灵牌俯身磕头,“娘,宁宁就送您到这里了,若有来世,还望娘擦亮眼睛,别再找爹这样的负心汉了。”
蔚姝抱着杨氏的灵牌在正厅里又跪了好几个时辰,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干,直到天亮才昏睡过去。
她睡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才醒,枕边也被眼泪洇湿了一大滩,怀里冰冷的灵牌真切的告诉她,那具曾经抱着她的温暖身躯已经不在了。
窗外细雨连绵,滴答的雨声从半开的支摘窗外传进来。
蔚姝转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雨水,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就像是漂泊在茫茫海域中的一叶孤舟,再也寻不到一方温暖之地。
离入宫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对她来说,入宫就是死路一条,在死之前,她想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安置好董婆婆与云芝。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半开的支摘窗外也闪过一道身影。
蔚姝趿拉着鞋子走出去,看到自幼侍候在她身边的丫鬟云芝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从那里过去,是绯月阁的后院,里面有两间罩房,之前住着绯月阁的侍卫。
三年前杨家事变后,绯月阁的下人走的就剩云芝和董婆婆了,后院的罩房也空了下来。
她这才想起,这两日罩房里还住着一个重伤昏迷的陌生男人,此人是她前日晌午与云芝从宋大夫医馆里出来时,在巷子口捡到的。
他倒在一堆竹筐里不省人事,苍青色的衣裳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若不是探到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她都以为这人死了。
她和云芝把男人扶到宋大夫的医馆里,原本想把人先安置在医馆,宋大夫却说他能不能挺过这几日都不知道,死活不愿意留下他。
蔚姝只能把人偷偷地从尚书府后门带回绯月阁离,让他暂住修养,这两日她料理娘的后事,陷在失去至亲的悲伤里,竟将此人给忘了。
雨势渐大,雨水斜斜落下,溅在屋檐下面,打湿了蔚姝的鞋面。
她刚走过拐角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云芝,云芝吓得“哎哟”一声,往后连忙退了两步,拍了拍胸脯道:“小姐怎地过来了?”
蔚姝看向对面的罩房,半开的房门里一片暗色,看不见里面的人。
她问:“看你急急慌慌的,可是那人出事了?”
云芝连忙道:“奴婢正想找小姐呢,那人刚刚醒了,醒来后就一直在咳嗽,还咳了一滩血呢!怕是活不成了。”
蔚姝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气血的小脸又白了下去。
娘临死前也是吐了一滩血,走的不甘又痛苦,难不成他也会如此?
来不及多想,她吩咐道:“你快去医馆找宋大夫,就说人醒了,让他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