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氏女凤兮。唯愿魂归故里。别无所求。”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乐凤兮一身极致妖艳的红衣绣金线儿凤凰的翟衣,不卑不亢跪于殿前,平静无波的眼如一汪清水,无泪无怨,冷冷的看着上首她嫁与了三年的那人。说罢,白皙的手腕抬起眼前的鸩酒,一饮而尽。
一杯鸩酒,或者,退位让贤移居冷宫。
这就是那个帝皇给他的选择。
或许,她应该谢谢他的。至少,她还可以有选择不是么。
她放下眼前的酒杯,仪态一丝不错的向殿外走去,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用尽力气打开殿门,阳光刺眼。
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啊,她想着。
她一步一步,渐渐地,视线开始模糊,腹中的剧痛令训练多年的宫步也难以维持变得踉跄。
她想着,若是能这样能走回大将军府,走回那个有爹疼,有娘爱,哥哥们都在的日子该多好啊。
“娘娘,别走了。让奴婢背着您吧。”白芷大哭。
虽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凤兮还是知道,这是陪了自己十六年的丫鬟白芷。
是在乐家没了之后,唯一还愿陪着自己的白芷。如今,她舍不下的也只有这丫头了。舍不下,却也管不了了。
终于她实在走不动了,倒在大殿外的白玉兰石阶之上。身下的红,也蔓延开来。
她,不是个好母亲啊。
那年的宫宴,那人跪于先帝面前,非她不娶。
她信了,她以天定的凤命择了他,那时的他,在皇子里并不讨喜。
隔年的百花宴上,那人握着自己的手说道,平衡朝堂,非纳后宫而不可为之。
她信了,哪怕忍着心中刀绞般的疼痛,也要贤良淑德,替他广纳后宫美人。
那一年,看着她逐渐憔悴的样子,本就身子不好的母亲,替她操碎了心,也就这么去了。
再年冬日,西夷来犯,他说想给她个海河清宴,盛世太平。
她央着父亲兄长替他出征,战死边疆,家破人亡。
坐于皇位的他,一旨定罪。
乐家军,里通外合,谋逆之罪,大逆不道。
这次,她不信。
乐家军,那是乐家几辈人累累白骨铸下的大楚脊梁。那是北地无数将士用性命换来的战旗。那是祖父,父亲,叔叔伯伯们心如明月的证明。
怎能污蔑?
可此时,信与不信,却由不得她如何了。
“乐家军内,凡有在朝四品以上官职者,抄家灭族。”大太监总管李维尖利的嗓音还在耳边。
乐家军及家眷,三百二十八条人命。荣承璋,若再来一世,她乐凤兮必要让他血债血偿!
时光轮转又三年,乐凤兮的魂魄一直在皇陵上方飘荡。
是了,那个皇位上的杂碎最终还是食言了,没准她魂归故里。在这清冷的皇陵里,日复一日。
唯一的白芷也走了,就在她走的第二年冬天,在浣洗房被生生的磋磨死了。
这个大楚,和乐凤兮唯一一点的联系也断了。
听旁边的孤魂野鬼说,只有满了三年祭拜的魂魄才能投胎,也不知是真是假,想来自己这孤魂野鬼也只得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更别提报仇了。
三年了。
三年间,乐凤兮看着皇位上那人,新娶,祭祖,宴宾客。忙的不亦乐乎。
三年间,听别的孤魂野鬼说,惊才绝艳的沐小将军率北方沐家军力挽狂澜。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将西夷赶出了大楚。
乐凤兮心中高兴又难免悲凉。高兴着大楚还有这样的将军。
悲凉着,惊才绝艳又能怎样?在那样一个杂碎手下做事,或许又是一个兔死狐悲的下场。
远处,一着银色虎头铠甲的男子正稳步朝着自己墓前走来。
魂魄的目力有限,却也勉强看的清面容。来人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
虽刚及弱冠之年,但有着远超于人的沉稳。他右手拎着一篮子黄橙橙的麦穗。
此人?是沐小将军?
乐凤兮仔仔细细的思索着,也未曾回忆起自己与这个小将军的半点交集。
他一句话未说,只是默默的将一捧麦穗放在了她的墓前。
他撩开战袍,就这么靠着她的墓碑坐下。又从篮子里取了坛子酒和酒杯。就这样坐于她的坟前,自斟自饮,没有哭嚎也没有悲切,却也能实实在在的让观者感受到此人的悲伤。
酒,喝完了。他用有着粗茧的手指摩挲着乐凤兮墓碑上的刻字。
先谨贤皇后之墓。
“你,是不喜欢的吧。”音如清泉,字字扣在心弦。
凤兮想着,是不喜欢的呀,容承璋给她的谥号她又怎么会喜欢。她不喜欢贤良淑德也并不想谨小慎微。
死前两不相识,死后竟得一知己,乐凤兮想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碗里最后一滴酒洒在了坟前“我,得去北地了,以后再不能回来,你,多保重。”
跟死人说保重,这沐小将军还真真是,凤兮想着。
魂魄也渐渐的没那么清醒了,无论如何,她知道她终于可以投胎去了。
轮回之际,脑海里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天批凤命错嫁帝星。过错原在于我,我便许你重来一世。望你珍之,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