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别苑,等钟眠一行人安顿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多月的舟车劳顿,钟眠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准备休息了。
钟眠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映出的人影怔怔出神。
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镜中之人也在掐脸颊。
掐的有点疼,钟眠放开自己的脸,慢悠悠的揉了揉。
看着铜镜里有点泛红的脸颊,钟眠终于回过了神。
镜中的女子皮肤细腻,眉若远黛,鼻尖玲珑,绯红的唇瓣莹润如玉,既不薄也不厚。
睫毛浓密纤长,眼尾上挑,眼角微红,一双眸子如同弥散着漫天星河的夜空,干净澄澈。
长长的头发如一帘水墨,瀑布般倾泻而下,蜿蜒散落在了地面上,在烛火的照映下闪烁着粼粼波光。
钟眠看着铜镜中的面孔微微出神,这便是世人眼中的人间绝色吗?
钟眠不知道,她见过的人不多,美丑在她这里只是书本里苍白的描绘。
镜子里的脸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她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钟眠已经记不清了,八岁以前她只在水里照见过自己的脸,模模糊糊的一直看不真切。
如今这张脸,才是她真正是熟悉的,却根本不是她原本的相貌。
八年来,钟眠看着自己的容貌一点一点改变,最初是变得陌生,后来熟悉了又开始变得精致。
从稚龄小孩成长为妙龄少女,除了续命成功的第一年迅速换了一张脸,会觉得很突兀,之后的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和每个人的成长一样自然而然,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钟眠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八岁以前的容貌了,大约也是好看的,毕竟她结识的唯一一个朋友就夸从前的她长得很漂亮、很可爱。
可惜,钟眠儿时没有照过镜子,如今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小时候的模样。
钟眠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改变了的相貌,不过远没有现在精致罢了,钟眠有时候会好奇,若是容貌没有改变,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模样呢?
钟眠轻勾唇角,镜中人也轻勾唇角,犹如一夜之间盛开了万树梨花,确实当得起绝色二字。
可是,谁又知道,因为这副面容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身破碎,心破碎,命破碎。
若说生下她是母妃不能原谅的过往,丢掉她是母妃对那段过往的埋葬,那么救下她便是母妃对那段过往的发泄和报复。
因为灵墟之力,钟眠无法回避因果,欠下的债总归要还。她欠母妃一场生恩,一场救命之恩,拿她的命还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可是她必须活下去,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红颜千殇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便是比千殇蛊再痛苦十倍、百倍,她也能承受的住。
为了不背负因果,为了自由的活下去,为了这条还背负着使命的性命,她现在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人只有对自己足够残忍,才能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活下来。
恩怨终有时,来日却已无长。
她的这条命还能挣扎多久呢?
钟眠怔怔的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梳理着头发,神情木木的。
倏然,钟眠神色一变,狠狠握住了手中的木梳,只一瞬便脸色惨白,浑身汗如雨下。
剧痛袭遍全身,钟眠承受着抽筋扒皮一般的疼痛,默默算着时日。
千殇蛊又提前发作了,最初为了续命,钟眠每日都要忍受凌迟一般的痛苦,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性命无忧之后,千殇蛊的发作便规律起来。
起初是一年一次,如此维持了三年,发作的时间开始缩短,十个月、八个月、半年……
直到如今,每次发作间隔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好痛,好痛,钟眠不知道千殇红颜和凌迟相比哪个更痛苦。
但是钟眠知道这种痛终有一日会将她淹没,就像用千殇蛊续命的那一年一样。
在生命的最后,疼痛会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直到她在这种疼痛里死去。
钟眠双手撑着梳妆台,脊背弯了下来,额上青筋直冒,双眸却依然清亮无比。
钟眠静静地看着铜镜里面如白纸的自己,额头不断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很快汗水便汇集在下巴尖,滴滴答答的落下。
烛火照映在钟眠惨白却依然妖冶的脸上,眉心正中一抹血色细线若隐若现。
已经开始出现了吗?钟眠握着木梳的手轻微颤抖。
千殇印!死亡倒计时。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恐慌席卷全身,钟眠忍不住颤抖,艰难的牵唇苦笑,她到底还是怕死的。
怕死乃是人之常情,钟眠从不否认她的平凡,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罢了,怕死有什么好笑的。
一个面无表情的蓝衣侍女推门而入,仿佛没有看见钟眠的状况,伸手掰开钟眠的手将木梳取出放在了梳妆台上,然后拉扯起钟眠拖到床边,直接将人按在了床上。
完全不顾钟眠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
钟眠抿着唇一言不发,任由侍女摆布,眉心蹙起的褶皱让千殇印更加明显。
蓝衣侍女替她按好被角,回身点燃了香炉里的香,而后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在了离床不远的榻上。
绵绵香气袭来,钟眠紧蹙的眉心略微舒展,意识随着香味的浓郁渐渐模糊,原来是安眠香。如此也好,不用清醒着承受凌迟一般的痛苦了。
八年了,从最开始的嘶吼惨叫、撞墙自残到如今的一声不吭、宛若常人。
钟眠不想回想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大约就是所谓的麻木吧,许多事情,麻木了也就无所畏惧了。
昏昏沉沉间,钟眠微一侧头,依稀瞥见了烟雾缭绕的精致香炉,上面的花纹好像挺好看的。
钟眠尝试着聚焦视线,可无论如何努力,视线依然越来越模糊。
眸中的星光逐渐黯淡,钟眠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是三日,钟眠几乎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