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之前也是人,有个把孩子多正常,还是这么个招人疼的黄花大闺女,别不好意思!”
小野如遭雷劈,木木站在原地,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的姬发,却眼尖地捕捉到对方按捺不住笑意的嘴角,顿时炸了毛:“他才不是我爹!我也不姓姜!”
老板娘理解地点点头:“叛逆娃儿,和家里闹矛盾了吧?来,这糖水算大娘请你的,回去别和你爹置气了哈,为人父母的都不容易……哎,边上那位公子你也劝劝她啊!”
不待她说完,小野实在听不下去,胡乱塞了一沓铜贝,拉起姬发仓皇逃开了,脚步跌撞,竟是难得的慌乱,临走还不忘带上两碗糖水。
星沉月落,华灯初上,火树银花间,依稀可见无数灯影绰绰。街道哄闹,小野紧紧牵着姬发的手,两人漫步穿行在熙攘人群中,姬发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涌上来的人流,不让他们推搡到前头的小野半分。
小野注意到漫天花火明灯交错,气氛是不同寻常的热闹,她偏了偏头,脸颊无意蹭上姬发胸膛,带起微热的温度,随口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多人?”
姬发顿了下,眼眸微垂,答道:“今日是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中元夜,故人归。
在小野的认知里,七月十五并非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所谓“佛门自恣日,道家校籍辰”,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听地官们一通长篇大论,考校这个赦免那个,好不无聊。初入山门时,她还荣幸榜上有名过,差点与人吵起来。
而在人间,小野听姜子牙提起过,人们相信中元乃是亡魂归乡、生死相会的日子。
她敏锐地察觉到姬发一瞬低落下去的情绪,眨了眨眼睛,故作无心道:“哦,那我们去放河灯吧!”
姬发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啊”了声。
“我说我们去放河灯吧,好多人都在放那个,我也要。”小野耐心地重复一遍,手指向不远处闪烁着点点微光的河岸,努了努嘴,双眼偷偷瞟向姬发,观察着他的表情。
姬发一下识破了她不甚明显的小心思,却不拆穿,眼底浮现笑意,配合地点头,轻声答道:“好。”
两人从小贩处买了河灯,小野不愿同人挤在一块,拉着姬发换了处僻静地。四下无人,安静而宁谧,唯有水间灯盏与幽幽萤火相伴,欢闹的人群与满街喧嚣被隔绝在对岸,偶尔听得几声误入此间之人窃窃的私语。
姬发眉头微微皱起,神色认真,一笔一划落于笺上,墨色滴落,写下心底最诚挚的祝词。
小野却不动笔,她蹲在姬发身旁,光盯着对方写,姬发注意到她的目光,问道:“你不写吗?”
“没什么好写的。”小野歪将着脑袋,思索片刻道,“活人不用写,死了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想不想回来。”
姬发被她这番奇怪又合乎逻辑的论调给逗乐了。
微风阵阵,掀起簇簇浪花,渔火微光散作满河星梦,两人将手中莲灯送入波浪间,长河流光,希冀着旧人魂归故里。
一片寂静间,姬发兀的开口:“方才那大娘管你叫姜姑娘,怎么反应这么大?”
小野“嗤”了声:“我才不姓姜。”
“真搞不懂你们人类。”小野打了个哈欠,头不自觉靠倒在姬发肩上,眼皮半阖,神色有些困倦,“一个个的,成日纠结自己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殷郊这样,崇应彪这样,你以前也这样,嗯,现在你倒好点了……”
无尽夜色间,她望向水面漂浮起落着的盏盏河灯,声音轻而缓,懒洋洋的,带着倦意:“明明姓氏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我姓涂山、姓苏、姓姜,姓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又有什么区别?”
她从来只是小野。
姬发忽地想起姬昌于地牢中对自己讲的那句话。
“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他身处人间纷纷扰扰,所看不清彻的,却被小野这浮世过客轻易化解。
气氛莫名沉寂下来,两人皆默契地没有说话,耳边蝉鸣蛙声不断,过了很久,姬发才开口:“你会走吗?”
他始终觉得小野像一阵风,来去自由捉摸不定的风,红尘无她留恋处,好像哪一天便可挥挥手潇洒离去,一句“再见”,此生不见。
小野不答,反问道:“你和你兄长小时候是怎样的?”
姬发被这突兀一问弄得一噎,良久方缓过神来,虽不知为何,但仍然老实回答,絮絮念起了往事。
他讲兄长自小温和可靠,不同于自己调皮顽劣;讲兄长文武双全,善骑射兼文才,自己靠作弊才能赢他;讲兄长仁慈善良,是西岐未来无二的主君……
他的兄长身披熹日,与初生朝阳一同徐徐踏入朝歌,踏入王座上人步步紧逼的欲念和孽障,鹿台吹篪,万物载于一曲中,他是杀机弥漫的王都内唯一悲悯的暖光。
伯邑考将雪龙驹留给弟弟,让姬发沿着八年来他无数次往返而过的路回到西岐,自己却永远留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小野托着下巴,乌黑眼瞳一眨不眨,静静听姬发回忆往昔,待他说完,才微微颤了下眼睫,眸光微闪,似石子落入湖心,掀起波澜。
她说:“我们放了这么多河灯,他肯定能找到回西岐的路的。”
姬发笑道:“嗯,他会回来的。”
“还有……我过几天得回趟昆仑,你照顾好自己。”
姬发沉默了一瞬,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也会回来的。”
两人望向彼此,相视笑了出来。
姬发道:“好,我等你。”
等放完河灯回到府中时,已近半夜,小野不出所料被姜子牙逮住念了一顿,姬发也给连坐,一道教育,待回房歇息,早就连半点灯火也看不见了。
姬发躺在床上,手心捏着一方小笺,那是小野方才交给他的,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小野”二字,她说,这是她的引路符。
姬发还调笑她,怎么把自己同逝者作比?小野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说我命长着,才死不了。
他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索性点了灯起身,将那小笺小心地抚平,